醉芙軒的院子裏,朱砂手裏捧著鮮紅的石榴。

石榴剛送來的時候已經紅得像火一樣,朱砂吞了口口水,“皮都紅了,正是吃的時候。”

“這石榴的皮,”綠玉和鸚女在旁邊好奇地圍著,“本來不該是紅色?”

“當然不是!”朱砂白了她們一眼,隨即用石榴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兒,“對對,本宮忘了,大商是沒有石榴,她們哪見過你這麽稀罕的寶貝兒!”

朱砂已經和這石榴說了一下午的話了,旁邊的玲瓏無奈搖頭苦笑,“公主,這石榴送來的時候已經熟透,再不吃,恐怕就要壞掉了。讓奴婢幫您剝開?”

“不要!”朱砂將石榴捧在懷裏護得好好的,像是寶貝一般。

玲瓏歎氣,“公主,石榴雖好,卻不過也隻是個水果,若是被人看到,恐怕要被笑話。”

朱砂撅著嘴低下頭,心中埋怨著玲瓏不解風情。

這石榴對朱砂來說是多麽難得啊,她從小便喜歡吃石榴。因為不同地方石榴成熟的時節不同,赤木年年時時派人到各處去找石榴來給朱砂吃。可轉眼來到大商這麽久,卻再也吃不到這種水果,如今能再品嚐一次,其中的滋味兒,自然是玲瓏她們不能理解的。

在眾人的目光中,朱砂不舍地撥開了石榴皮,小心翼翼地將裏麵紅色的果肉摳出來,隻放了一小塊兒在嘴裏。

往常不知這石榴稀罕,每次都是春兒剝出滿滿一碗時,朱砂便一股腦塞進嘴裏,大口嚼著甜美的果肉那才過癮。可現在,小小一塊果肉在舌尖頂著,貝齒輕輕上下一合,汁水四溢,酸酸甜甜染了一口,倒是更顯香甜,朱砂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個笑容,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鸚女和綠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珠兒直勾勾地看著朱砂,“公主,這石榴是什麽味道?”

玲瓏瞪了她們一眼,“去把後院的衣裳整一整。”

“別!”朱砂將一幹人攔住,大方地剝了一把石榴,“來,你們都嚐嚐!”

綠玉和鸚女雙眼放光,然而礙著玲瓏都不敢造次,朱砂搖搖頭,“來,玲瓏,你也嚐嚐!”

玲瓏搖頭,這石榴是武昭進貢之物,隻分給了王、王後和三位皇子殿下,“公主!這乃是太子殿下將他的那一份送來的,奴婢身份低卑,實在沒資格享用這等稀罕之物。”

“有什麽稀罕的!”朱砂故作不屑地擺擺手,“這東西本宮在武昭的時候吃的多了,你們放心吃便是了!”

見玲瓏等人還是不敢動,朱砂幹脆跳起來將石榴給她們塞了滿嘴,綠玉和鸚女滿臉害羞,低頭細細嚼著那石榴,酸甜的味道剛在嘴裏融化開,頓時驚訝地笑了,“公主,這石榴真是好吃!”

“那是當然了!‘天下之奇樹,九州之名果,滋味浸液,馨香流溢’說的就是這石榴。隻可惜這石榴乃是從波斯傳來,隻有在武昭境內方能生根發芽,大商疆土遼闊卻無一寸土地能供給這石榴生長。前朝隻有王公大臣才能偶爾品嚐上一次,你們這些小小宮人是上輩子積德,才能享受此等美味。”

這一番趾高氣昂的話讓朱砂聽得別扭,扭頭一看,白華正趾高氣昂地看著幾人,朱砂哼了一聲,“不是上輩子積德,隻是她們跟了個好主子而已。”

“是啊,是跟了個不懂品嚐美味的主子。”白華撇撇嘴,招呼著跟在他身後的宮人。

朱砂不屑地橫了他一眼,“再好吃的東西,一人獨享有什麽意思?飽讀詩書的文王殿下不會連獨樂了不如眾樂樂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吧?不過倒是也不奇怪,生在王侯將相家,眼睛長到天上,哪裏看得到眼裏還有別人!”

朱砂的嘴皮子功夫雖然不怎麽樣,但要是拿來對付白華,那可是綽綽有餘,兩句話就氣得白華話都說不出來,指著朱砂的鼻子,“你!你這不是好歹的女人!”

見白華要上前來扯自己的小辮子,朱砂跳著往後退了一步,正要得意地取笑白華,卻不曾想白華腳下不穩,竟然摔在了朱砂麵前!

好一個狼狽的狗吃屎……此刻的文王殿下正行“九叩九拜”的大禮,一時間嚇得眾人都不敢動了。

這要是換做別人便也罷了,一句玩笑就過去的事情,可朱砂知道這文王殿下可是滿天下最最要麵子最最怕傷自尊的人!此刻若是再取笑他,恐怕這家夥拔劍殺了自己的心都有!朱砂連忙忍笑蹲下身來,“怎麽這麽不小心!快點起來!”

朱砂這話提點了周邊的宮人,眾人連忙上前扶著白華,卻被白華將他們都甩開。

可憐的白華摔在地上的時候和大地做了個親密的“接吻”,整張臉活像個大花貓,仔細看看,那塵土下的白皙皮膚已經淤青,疼得白華呲牙咧嘴,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白華將眾人一摔,捂著臉就氣呼呼地跑了。

“喂,記得擦藥啊!用雞蛋熱敷啊!”朱砂半是囑咐半是幸災樂禍,雙手叉腰像是個凱旋的大將軍。

白華的下人將手中提籃放下,“千儀公主,這是文王殿下送的,還請笑納,小的告退……”

宮人急匆匆說完,便朝著白華離開的方向大步流星趕去,還未來到院門口,就聽到門外不遠出一聲狼嚎般的慘叫,下人連忙邁開步子飛奔!

朱砂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的玲瓏皺眉,“公主不該如此,那文王殿下好歹是來送禮的。”

“送禮?”朱砂撅嘴,“他有那麽好心會給本宮送禮?”

玲瓏不語,輕輕掀開了那提籃上的繡簾,一籃紅彤彤圓滾滾的石榴便映入眼簾。

一個,兩個,三個。和太子白澤送過來的數量一樣。這武昭進貢來的石榴本就不多,分發到每個皇子手裏的便隻有三個,白華,把他的全部都送給朱砂了呢。

看到玲瓏呆住,朱砂跳著腳靠過來,一看到那石榴也驚訝不已,“白華這個笨蛋!明知道石榴是我武昭的特產,幹嘛把他的都送過來!”

“公主,文王殿下定然是想到公主喜食石榴,又是公主家鄉的特產,所以才特意送過來。文王如此用心,公主卻還取笑與他,難怪文王殿下如此憤怒。”

朱砂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要說澤哥哥將石榴都送給她,朱砂隻覺心裏甜甜的,因為她的白澤永遠那麽善解人意,這樣做一點兒都不奇怪。可白華那個家夥如此獻殷勤,反倒是讓朱砂心中有種怪怪的感覺。

自己和白華之間的聯係本就不遠不近不鹹不淡,除了在圍場和遇見玉妃那兩次令人啼笑皆非的“患難”之外,兩人的關係就像白水一般平淡無奇。他還因為自己在燈會上先跟白隱走了而大發脾氣,這次怎麽突然對自己好起來了?

對自己有利可圖?不會不會,自己雖然頂著個公主的名頭,實際上卻什麽都不是,他堂堂文王殿下,皇帝的獨子,腦袋挨過鞋底子了才會想要巴結自己呢。

就在朱砂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陣淡淡的藥香突然在身邊散開。

那熟悉的氣味,牽動朱砂心中某段塵封的記憶,讓她的心跳莫名加速,隨即便看到了一張俊秀卻又充滿邪惡的麵容出現在自己麵前……隻可惜這張臉貼得太近,不但沒有享受那俊俏的感覺,反倒將朱砂嚇了一跳,大叫一聲退後兩步!

“白隱!你要嚇死本宮是不是?”

白隱手中揮著折扇,饒有趣味地打量著朱砂,“隻是聽說可以從發——春的姑娘眼裏看到她心上人的模樣,本王想一探是真是假。”

“哼!這種事情你都相信,你沒有大腦啊!”

“你別說,這還倒是真的!”

朱砂瞪大了眼睛,臉頰通紅,“你你你,你看見什麽了!?”

白隱邪魅一笑,指著朱砂的眼睛,“你說,本王能看見什麽?”

嗬!自己看他的時候,他看自己的眼睛,你說裏麵能看到什麽?!朱砂指著白隱的鼻子,“你這個不要臉的家夥!”

“怎麽?本王又沒說從你眼裏看到了本王,此話是從何而來?”白隱折扇輕合,“莫非,千儀公主剛剛眼中的的確是本王?”

朱砂氣得滿臉通紅,“白隱!你到底會不會說人話?!你來幹什麽!”

白隱瞥了一眼桌上的石榴,“聽說武昭國進貢的石榴偏偏沒有分給來自武昭國的千儀公主,現在看來公主倒是人緣好,有人早早送上門來了。”

“那是本公主平日裏與人交好,哪像是你端王爺,連個朋友都沒有!”

“那種東西要來作甚?本王嘛,”白隱意味深長地看著朱砂,“有藥人便夠了。”

朱砂又羞又惱,心跳撲通撲通,“你給本宮出去!”

“看來朱砂公主是有事情要忙咯?”白隱靠在朱砂的耳邊,“讓本王猜猜看,你是想做本王的藥人多一點,還是想做太子妃多一點?”

“哈,笑話!是個長腦子的人都知道選哪個!放著太子妃不做,偏偏做你的藥人!真是愚蠢之極!”

白隱抿著嘴點點頭,“說的也沒錯。既然如此,恭喜你美夢成真了,太子妃。”

太子妃?朱砂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呢?”

白隱挑著一邊的嘴角,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揮著折扇,翩翩然而去。

若不是他那殘餘的藥香,朱砂恐怕會以為他的到來,隻是一場夢。

為何,聽到他叫太子妃的時候,自己好像快要窒息了一樣難受?自己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何這麽久都沒有出現!

朱砂突然瘋狂地衝到了門邊,可兩邊的路上都空無一人。

白隱果然像是從未曾出現過一樣呢。

樹枝上,白隱叼著片葉子,眼神不羈地看著那急切切的朱砂。站在他身後的藏藍輕笑,“看來王爺倒也不必太失望。”

“本王為何要失望?”

藏藍聳了聳肩,“王爺,那這些石榴……”

“既然她說自己是好善樂施之人,那就喂她醉芙軒的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