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飛奔到醉芙軒的後門,朱砂的氣兒還未喘勻,雙扇雕花大門便被呼啦地推開,玲瓏一臉緊張迎在門口,將朱砂拽了進來,“公主是被發現了?”

朱砂搖頭,小辮兒直晃,將氣兒定下來後得意道:“怎會?玲瓏你不想想本宮是誰,怎麽可能被發現!”

這大話的口氣讓玲瓏眉頭稍稍皺起,“可是,剛剛聽到一陣**,說是有人藏在邀月亭附近,被侍衛發現了。”

朱砂心中冷哼一聲,一群沒用的東西,人都沒抓到還能腆著臉說發現什麽了。她衝著玲瓏一擺手,“與本宮無關。再說,宴會上宮人那麽多,說不定是哪個宮人來回走動。侍衛們也是的,往日又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大驚小怪作甚。”

可憐玲瓏沒能長出朱砂那麽大條的神經,她抿著嘴唇,雙手握在胸前,“公主,看來清荷的話沒錯,今日筵席非同一般,看來甘寧之事確實棘手。”

“那又怎樣?”朱砂滿臉得意,“澤哥哥已經幫我說情了。”

“真的?太子殿下親自為甘寧之事說情?”

朱砂得意點頭,“那是自然。”

“那麽,王也同意退兵甘寧?”

“啊……”朱砂臉上的得意之色立刻如潮水般退去,“這……”

不必朱砂明說,玲瓏也明白這表情的含義了,“看來王的確是打定決心。”

是啊,作為目擊者,朱砂也看到王那堅定的態度,連白澤親自去說情都於事無補呢。

朱砂的心情不由得陰鬱起來,自己在這兒瞎高興什麽呢?難道就為了白澤幫自己說了句話就飄飄然了?甘寧的事情不是依舊毫無起色麽!

“公主,此事並非一時之計便能解決,時候不早,公主還是早早歇息,莫要為了此事搞壞身體。”

“哎,玲瓏,本宮想沐浴。”

“公主放心,都已準備好了。”

洗澡澡,睡覺覺,朱砂不知玲瓏在浴湯裏加了什麽香料,隻覺沐浴後通體舒暢,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了。

有些人便沒有朱砂那麽好命了。

雲香殿裏,少了平日那兩隻小鳥的鶯歌燕語,整個大殿顯得格外落寞。

昏暗的燭光從沉香木窗棱中逸散而出,不時有三兩個宮人經過,不敢多有逗留,帶著他們的好奇心腳步匆匆地迅速離開。

順著那搖曳不定的光線往裏望去,便能看到一對相視而坐的身影。那雄壯的身姿已經不如當年健壯威猛,而他對麵的那個人,更是已經開始顯現出了衰老的跡象,曾經婀娜如芙蓉般的身影禁不住歲月的摧殘,已是衰敗。

忘了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地坐在一起默默對視,眼中的彼此都不似當年,楚雲王後率先歎了口氣,打破了那長久的靜寂,“王……有許久未來過這雲香殿了吧?”

白石最怕聽到的便是這話,因為不想聽所以不想來,因為不來而更怕聽到這話。可該來的終是躲不掉,白石隻好賠笑,“近日雜事繁忙,還要王後多多體諒。”

“王……以前是叫本宮楚雲的罷?”

如果不是楚雲王後提醒,白石恐怕忘了他們是有過那麽一段時光,那時候楚雲還年輕溫婉,可以撫著她的發絲輕聲叫她楚雲。那樣的時光,過去多久了呢?

“有二十一年了吧?”

二十一年,這個數目像是驚雷一般在白石心中炸開,二十一年前的往事騰然而起,揚著紛紛雜雜的塵埃,帶著鐵鏽一般的幹涸血色,瞬間便染紅了白石的雙眼。二十一年間迅速衰老的身軀騰地站起,“不要再說這種事情。”

楚雲王後的臉上帶著複雜的笑意,“二十一年,過了三個輪回,王還是如此耿耿於懷?”

揶揄和嘲諷讓白石惱羞成怒,“本王今天不是來陪你吵架的!”

“因為不想與本宮爭吵,所以多年都不肯邁進雲香殿一步?那麽今日呢?王是來給本宮機會,看看一平天下之後還能不能將這國母之位留給苟延殘喘的本宮麽?”

白石別過頭,“王後不要胡思亂想。”

“是本宮胡思亂想?”楚雲冷笑,“本宮在你眼中早已形同雞肋。”

“你想讓本王如何?你圈養了一宮的男寵,算了,本王裝視而不見;你對隱兒冷若冰霜恨之入骨,罷了,本王全都順著你,現在你又要如何?”

楚雲王後抓著瓷杯的手陡然用力,將那青瓷茶碗摔在了白石麵前,頓時落了個粉粉碎,“本宮為何要如此?為何?!因為你的心跟著某人一起死了,再沒回來過!”

是啊,自己的心的確死了。白石心中暗暗低笑,看到楚雲現在這幅模樣才知道和一個心已死的人在一起是件多麽痛苦的事。可他沒想到楚雲竟然也能因為這件事向自己興師問罪,難道她不清楚自己的心為何而死?

埋怨著親手掐死的鳥兒不能再飛起來,這,不可笑麽?

灼熱的目光在等待著白石的回答,他微微側頭,望著楚雲的眼神真的如同石頭一般,壓製著心中的鄙夷,“不要在胡鬧了,過去的事情就隻是過去,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你要什麽時候才能罷休?”

暴怒的低沉吼聲讓楚雲不由自主渾身一顫,咬著嘴唇沉吟片刻,委屈和無能為力在這一時刻爆發,“你什麽時候將她挫骨揚灰,我什麽時候才能放手!”

白石滿意地重重點頭,那因為忌憚而勉強撐著的忍讓在楚雲無所不用其極的逼迫下潰不成軍,隻見他額頭青筋暴起,“好……好!便是將本王挫骨揚灰,也別想再打擾她的安寧!”

言畢,白石不想再聽楚雲說一句話,生怕強撐了多年的理智會在這一刻潰敗,轉身邁步離開,那大門被他摔得震天響,揚起了迷霧一般的塵埃。

怒氣當頭的白石在宮中大步流星繞了足有半個時辰,最終將腳步停在了攬星殿門外。

攬星殿門口,那精致的木雕和獸頭讓白石心頭一震——整個宮中除了白隱這裏,便是真的再找不到其他任何關於她的痕跡了呢。

白石深呼吸著,胸口起伏不定,憤怒漸漸在心中演變成了仇恨和摧毀一切的決心。

“王!”

陣陣急切的呼喊聲由遠及近,胖得像個白球一樣的順海跟著呼聲滾到白石麵前,過胖的體重對他來說太過負擔,跑了幾步已是汗流浹背,“王,呼呼……終於……呼……找到您了!”

順海喘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完,白石白了他一眼,“怎麽?本王在宮中還沒個自由?”

“不是不……是……”順海越急就越說不出話,越說不出話便越急,“王後娘娘她……病倒了……”

白石斜睨順海一眼,將手背了過去望向天上一輪明月,“順海,你說明日天氣怎樣?”

“啊?”順海差些噎住,胖子的眼白也比正常人多,那黑眼球骨碌骨碌轉了兩圈兒,“許是個好天兒,沒雲彩呢。”

“好像也不會太熱。”

“嗯……”

白石格外悠閑地說著,“那吩咐人準備一下,明日本王要去城南圍場狩獵。”

“是!”順海偷偷拿眼瞟著白石,自己從幼年入宮便跟著白石,眼看大半輩子都過去,還是頭一次見到白石這樣不靠譜。“王,王後娘娘……病了。”

順海低聲說著,聲音有些怯懦,白石故意裝作充耳不聞。

楚雲這招兒,老掉牙了。

“回宮。”

白石聲音嘹亮,順海打量著他,耳朵看來是沒問題的。順海心中頓時明了,便也不再多言,“是!”

可能是個男人都會想到是女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楚雲王後這次著實委屈。

雲香殿裏,白石前腳剛走,楚雲王後頓時覺得全身氣血噴張,那種燥熱的感覺再次襲來。

說來也奇怪,楚雲王後近來時常會有那種感覺,好似有無數火爐在四麵八方同時烤著自己一般,隨即人便覺得眼前發黑。

尤其是在與那兩個美少年歡愉之後,症狀就會明顯。楚雲王後也好奇過幾次,隻是這等事情終究不便被他人知道,也就懶得去傳禦醫。

誰知道這一次的情況,不是一般嚴重。

躺在錦榻上,楚雲王後有一聲沒一聲地拉長聲喘氣兒,眼前天旋地轉,好像整個世界都顛倒了一般。

匆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楚雲滿懷期待地費力轉過頭往外張望。

“王後娘娘,禦醫來了!”

剛剛懸起來的希望又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粉碎,楚雲王後咬著牙,“不見!回去吧!”

哼,反正已經是這個樣子,無人理睬,病死又如何!楚雲王後孩子般地賭氣別過了頭。

宮人在門外急得直跺腳,“王後娘娘……丞相大人!”

莊丞相一聽說女兒病倒便連忙趕了過來,二話不說推門而入,“都多大的人了,鬧什麽脾氣!”

雖然已是不惑之年,可在父親麵前,楚雲還是孩子一般,委屈的淚水橫流,“爹……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反正他的心裏也沒有我了。”

莊丞相怒其不爭地瞪了楚雲一眼,“混賬話!他心裏早就沒有你,隻是你這傻孩子還自作多情那麽多年。”

當頭一棒讓楚雲哭得更為傷心,無力地捶著床板,“那我早就死了好了,也免得誰都難受。”

“雲兒!夠了!”莊丞相怒喝一聲,“是他無情無義在先,要死,也不是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