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軒和尹無塵等人也陸續進了偏廳,見到非兒安然無恙,也是一臉驚訝。非兒見他們一臉看到鬼了一般的表情,忍不住泄了口氣,坦言說道:“我被那棲鳳山的鳳凰所救,所以才能安然無恙……非兒是人,不是鬼魂。”她活著回來當然是天大的好事,他們這反映還真是……

她臉上的表情異常哀怨,饒是尹無塵那般偏冷的性子,都被她逗得忍不住發笑。

偏廳之內不知何時走進一個麗妝美婦,一頭漆黑的頭發利落的綰在腦後,一身寬大的衣服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那婦人看著非兒便忍不住滿臉笑意,左右跟著的兩個侍女也是輕抿嘴角,偷偷竊笑。

蕭展焚見那婦人走進來便迎了上去,方要攙扶著夫人的胳膊,便聽那美婦說道:“不礙事,我又不會摔倒,你不用總是這般小心。當我是易碎的瓷器麽?”

蕭展焚聽她這麽一說,頓時收回了手,一臉含笑的看著她。廳中好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著他們兩人,便聽蕭展焚說道:“這便是拙荊了。”然後他又轉身對妻子一一介紹道:“佩玲,這位便是霖溪蘇家的公子蘇離弦,這位便是蘇家大弟子陸以軒,還有這位是溫彥嶺尹家的小姐尹無塵。”

那美婦上前微微欠身行禮說道:“奴家有禮了。”

見那婦人的眼睛不時往非兒身上飄,蕭展焚失笑說道:“這位是蘇公子的侍女,名喚程非煙。”

蕭夫人輕笑說道:“姑娘的名字倒是雅致。”

非兒羞澀一笑道:“名字是公子替我取的,夫人叫我非兒就好了。”說著,她毫無意識的單手抓了抓頭發,模樣調皮可人的緊。

蕭夫人更是難掩滿臉笑意,偏過頭低聲說道:“你說我們若是生個女兒,性子像非兒一般,豈不是可愛得緊?”

蕭展焚聽罷隻得無奈輕笑,點頭稱是。

便聽陸以軒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既然非兒安然無恙,我們便接著剛才的話,商量一下如何迎敵才是上上之策。”

非兒見軒少爺態度冷淡,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略感失望。這才想到時局緊迫,開口問道:“是不是那些賊人還打著‘嵐泠古卷’的主意?糟糕糟糕,可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東西就在瀚墨軒!”

蘇離弦略微點了點頭,冷靜分析道:“師妹雖是略通武藝,可家師卻半點功夫也不會。倘若賊人將瀚墨軒圍困起來,家師可無絲毫抵抗之力。再者,今次三大邪派將我圍困在棲鳳山一線峽內,蕭兄仗義出手,蘇某自是感激不盡,可蕭兄這一行為也惹惱了三大邪派。現下蕭兄身受重傷,蕭家弟子雖然武藝高強,但對方人多勢眾,我們討不得什麽好處,如此一來,那賊人若是將這筆帳算在蕭家頭上可就不妙了。”

眾人仔細聽著,紛紛點頭稱是,便聽蘇離弦繼續說道:“不知各位可否聽蘇某一言?”

蕭展焚接口說道:“公子請講。”

蘇離弦說道:“以蘇某之力,倘若設奇門甲陣以禦強敵,隻能保少數人安危。倘若對方尋來精通奇門術數之輩,蘇某那些小伎倆也便派不上什麽用場了。為今之計,隻有招來援手,以解燃眉之急。”

“公子,我去找!”非兒上前一步請纓,倒是蘇離弦搖頭說道:“我另外有事要非兒去辦,以軒就先回蘇家,請我爹掉派人手過來,也向母親報個平安。”

“以軒知道。”

“尹小姐。”蘇離弦轉身輕喚尹無塵。

尹無塵微微一愣,旋即說道:“公子有事吩咐的話,無塵定當效犬馬之勞。”

蘇離弦深深一揖:“如此,便先在此謝謝小姐了。縱觀蕭家現下實力,若要禦敵恐怕有所吃力。若是蘇某設陣,小姐施咒,興許還能多撐上三五天。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尹無塵低眉斂目,出聲說道:“既然是公子的意思,無塵怎好推辭?隻望無塵能助公子一臂之力,吾願已足。”

初見那公子離弦,他歪著病弱的身子坐在怪石之上,那柔和的柳眉一起一伏間有著說不出的俊俏妖嬈,陽光照在他略帶蒼白的臉上,低垂的眉眼間有一絲小小的陰霾。就在一明一暗中,更襯得他溫潤如玉,翩若仙人。

可尹無塵平生最見不得這種空有一副好皮相的男人,起初對他頗為反感,但見那人談吐智慧,便知不是一般俗人。深入接觸,便知公子離弦當真是乃人中龍鳳,智計過人。

公子離弦就如同一個迷,讓人忍不住想要深入的了解他。

尹無塵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神遊許久,好在旁人都在商討相關事宜,此刻窘態才沒有被人發現。

非兒終於是按耐不住,出聲問道:“公子,你說有要事讓我去辦,可說到現在,公子還是隻字不提,可是急煞非兒了!”

“非兒莫急。”蘇離弦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算了算時日,現下‘妙手丹青’傅離悠應該已經到達瀚墨軒。你速速前往瀚墨軒請他過來,蕭兄的內傷一日不愈,我便放心不下。大敵當前,唯有請他前來相助了。”

非兒雖是點頭允諾,可還是囁囁嚅嚅,欲言又止。蘇離弦見她這般模樣,便知道她有話要說,這才出言問道:“有何不妥麽?”

“公子說的即是,隻是……”非兒低聲說道,“下月便是公子壽辰了……”

蘇離弦愣了一愣,心裏淌過一陣溫熱。那非兒生性貪財,可對他這個公子卻吝嗇不來。每逢他和母親壽辰之日,她總是想要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送予他。就像前年的賀禮便是她與展家大公子打賭贏來的九轉玲瓏杯,去年則從京城作坊中求來的盤龍鎮紙。今年又不知是什麽稀罕玩意了。

陸以軒這才想起下月十八便是蘇離弦的壽辰,可能也隻有非兒會記得那般清楚。

蘇離弦輕笑說道:“虛度二十,也沒什麽好慶賀的,不過癡長一歲罷了。”

蕭夫人忍不住插話說道:“話雖如此,但非兒一片心意,蘇公子還是不要辜負的好。”她偏頭看想非兒,嘴角含笑。在蕭夫人眼中,那非兒已經化身為暗戀主子的癡心小仆,一腔的同情正無處宣泄。恰巧非兒那個懵懵懂懂的丫頭聽不出個所以然,隻是傻愣愣的點頭,隨聲附和。

蘇離弦被著兩個女子搞得哭笑不得,還未等說話,便聽蕭展焚說道:“我已吩咐下人備好酒菜,既然已經商討好了對策,不若今日便早些休息,明日便送程姑娘和陸少俠上路。”

“我們本已拖累了蕭兄,不想現在還要在府上叨擾,蘇某實在汗顏。”

“拙荊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很久沒有見過生人了。正好你們到府上做客,我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也鮮活了不少,莫要推辭,莫要推辭。”

蘇離弦輕笑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蕭家晚宴異常豐盛,美味珍饈盡數盛放在蘭花鈞瓷盤裏,加上一雙圓潤通透的象牙筷子,葷素搭配得宜,色澤明亮誘人。

蕭家的宴席看來不像是給人吃的,倒像是擺出來給人欣賞的。

當然,再怎麽精致的菜品也是要吃到嘴裏才知道是個什麽味道。

非兒是下人,不好與主子同桌吃飯,但眾人拉著她一起入席,非兒不好拒絕,便硬著頭皮坐下。蕭夫人更是為她添了滿滿的一碗飯,當真盛情難卻。

飯菜的香味徑直往她鼻子裏飄,非兒頓時覺得口中涎水直流。那丫頭平生隻對兩樣東西有著驚人的執著,一是銀兩,二是美食。美餐當前,這便顧不得旁人含笑側視,大快朵頤。

蕭夫人好像格外喜歡非兒的樣子,家宴完畢,便拉著她進房說話,竟是到了申時都未曾察覺。

更深露重,蕭夫人便吩咐下人送她回去。非兒謝絕了蕭夫人的好意,徑自朝著自己的臥室走了過去。

冷風吹過,非兒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這便搓了搓有些發冷的手掌,輕輕的嗬出一口氣。

公子房間裏仍然還亮著,透光窗子看過去,紅色的蠟燭熱烈的燃燒,火焰突突的跳動著,仿若身著紅衣的女子跳著熾熱而充滿激情的舞蹈,這屋子裏的一切被它映照的明明滅滅,不似真實。

蘇離弦此刻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桌上的杯子裏已經完全沒有一絲熱氣逸出,料想已是冷了很久了。

非兒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公子沒有因為她細小的動作而驚醒。她靠過去低頭看著自家公子——輕抿的嘴角,瘦削的臉頰,平和的眉眼還有那絲常年縈繞在眉間的疲憊。

非兒心疼。

她從床上取來薄被輕輕的覆蓋在蘇離弦的身上,不料這細小的動作驚醒了睡夢中的人。他迷蒙著眼睛看她,許久才看清麵前站著的人竟是非兒。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聲音還有一絲可以輕易察覺出的沙啞,他問:“還沒睡?”

“公子,這句話應該是非兒問你才對……”非兒擰著眉頭看他,公子的眼下有一抹淡淡的青色,還有那人瘦削伶仃的手上還拿著一本厚重的書,他修長的手指竟是比紙張還要蒼白。

蒼白而修長的手指,黑色而濃重的字跡。

那些字透過他的指尖,黑白分明,仿若從他的之間流淌出來的墨泉,讓她覺著說不出的沉重。

蘇離弦就像個被捉住的孩子一般,他尷尬的笑了笑,然後將那本書扣在桌麵上說道:“剛才有些乏了,本來想要靠在一邊休息一陣,誰知道竟然睡著了。”

非兒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他,隻是悠悠歎了口氣說道:“若是清平夫人見著,又要責怪公子了。”

蘇離弦低頭輕笑:“那便如往常一般,非兒莫要告訴母親。”

夜正深,燭光搖曳,橙黃的燭光映在公子臉上,仿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