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夜探

“楚念,柴禾劈好沒有?”土牆壘築的一長排灶房熱氣蒸騰,一名夥頭軍伸出脖子來朝外喊了一聲。

“好了,好了!”何以念把斧頭往木墩上一扔,抱起地上一堆劈好的木柴大步走入。

將木柴扔在灶膛前,他擦了把汗,拿起擱在灶上的一碗水就一口氣灌了下去。

“累不累?”

“還行。”何以念呼呼地喘著大氣,拿手扇風。

夥頭軍見他白皙的臉紅得象熟透的蝦子,一副氣喘不定的樣子,笑道:“你該讓你哥在殿下麵前說說好話,讓殿下給你安排個有出息的地方,這燒飯劈柴可沒什麽前途。”

“其實也沒什麽,殿下把我安排在這裏,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倒是也覺得挺鍛煉人的。”

他舉起手掌,看著被斧子磨出來的繭子,還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傷口,這都是這幾日劈柴劈出來的成果,硬是讓他原本白白淨淨的手脫了層皮,不過現在已沒有了最初兩日的那種火辣辣的疼,可見皮糙肉厚了許多。

還有胳膊……他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第一日劈完柴,他愣是疼得一晚上沒睡著,第二日根本拿不住斧子,現在雖然還酸著,但明顯比以前有力了。

“嗬,你還挺看得開。”其他夥夫聽到了,紛紛一樂。

何以念也跟著一笑,走出灶房,拿起斧子準備繼續劈柴,卻看到外麵站著個人,頓時嘴巴一咧,快步走了過去:“大哥。”

“看上去還不錯。”楚清歡上下打量他一眼。

“那是。”何以念將手裏斧子一掄,掄得虎虎生風,有些自得地道:“大哥你看,弟弟比以前有力氣多了吧。”

“嗯。”楚清歡點點頭,突然出手在他上臂外側肌肉上一捏,動作又快又狠。

何以念“嗷”地一聲叫,手中斧子“當”地掉在地上,使勁搓著被捏的部位噝噝吸氣。

“大哥,酸,酸死了!”他被捏得兩眼淚汪汪。

楚清歡勾了唇角,拍了拍他的肩:“等你不酸的時候,我們來比扳手腕。”

“好!”何以念一仰頭,甚是豪氣幹雲,眼裏閃著不服輸的光芒,“等我再拿幾日斧子,一定能比過大哥。”

“好好劈柴吧。”楚清歡取出一本書遞給他,“劈好了柴,學好了兵法,才能拿得了大刀,上得了戰場,當得了將軍。”

“作戰策……”何以念接過,低聲念著封麵上的幾個字,念到後來突然眼睛一亮,聲音驟然拔高,“作戰策!”

楚清歡微勾了唇,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書對上了他的胃口。

“大哥,這書你從哪裏弄來的?”何以念愛不釋手,一臉激動。

“這是問殿下借的書,你小心保管,別給弄壞了。”她道,“既是借的書,就有個歸還的期限,這些日子你就勤奮些,別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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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灶房回來,楚清歡去了帥帳。

經過幾日的相處,守在帳外的侍衛都已與她相熟,隻是簡單的一聲通報就讓她進了去。

史太醫正在為司馬如按摩,見她進來,立即笑道:“楚青,你來得正好,老夫正想問你,陽陵泉與承山這兩個穴位的力道該如何使力?哪個輕些哪個重些來著?”

“陽陵泉應曲起食指,以指節抵按,力道可重些,承山則宜以拇指指腹按壓,須輕些。”楚清歡來到軟榻旁,接替了史太醫的位置,給他示範了一遍,見他連連點頭,才站起來退到一邊。

感受到榻上那道目光,她抬頭問道:“殿下這幾日感覺如何?”

“很好。”司馬如含笑道,“雙足不再如以前那般冰寒,這幾晚睡得很香,已經多年未曾如此安睡過了。”

她也不去細究他這話是真的,還是隻為了給她麵子,遂點頭:“那就好。”

司馬如已轉過話題:“可有去看過楚念?他對於目前的安排可滿意?”

“我之前剛剛從灶房過來,他對於殿下的安排很滿意。”楚清歡一笑,“也很喜歡殿下的書。”

“難得他有上進心。”他微笑誇了一句,便閉起眸子不再說話。

片刻後,史太醫起身,見司馬如闔著雙眸,似乎已然睡著,便退出帳外。

楚清歡稍候了些許時辰,也欲轉身離去,卻見他徐徐睜眸,道:“楚青,我想讓你今晚去趟大鄴的邊軍營。”

楚清歡腳步一頓:“殿下的意思是?”

他一抬手,旁邊的婢女立即上前將他扶起,讓他靠坐在舒適的軟靠上,另有婢女送上香茗。

“以你的才智,應該能猜到我秘密出行的目的。”抿了口茶,他笑容清淺,接著道,“你既已投我帳下,我也不會瞞你,我那日出行,確實是去了定邊與邊境一線,為的就是探查大鄴民情,如果能獲悉邊軍營軍情更好。”

“嗯。”楚清歡平靜點頭,“我也隻是猜了個大概,並不是很確定殿下具體打算。”

“定邊遠在邊境,再加上這些年大鄴皇帝大失民心,定邊百姓對於大鄴的歸屬感並不強,邊境若被我所破,未必不願歸順於我。至於邊軍營……”他的眸光在她臉上落了一落,“我想讓你潛入進去查探一番,看看是否與我聽聞的相符。”

“殿下為何不派營裏的斥候前去,反而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我?”楚清歡微皺了眉,望著腳下地毯上的織錦雲紋,“我是大鄴人,在這種事情上,我認為更應該避嫌。”

“除了任海幾個,還有這帳子裏的人,沒有人知道你與楚念是大鄴人。”司馬如道,“我既信你,你又何需避嫌?”

楚清歡驀然一震,向他看去,但見他眸光清澈,幾許坦蕩,除此之外看不到一絲的雜質。

“大鄴久病成疾,非一日能治,即使淮南王攻取兆京,不日稱帝,但想要一掃沉屙,卻非易事。”他稍稍停頓,眸光有瞬間的悠遠,“我本料想要攻下兆京,淮南王至少需要費時半年以上,未想他短短數月便**,可見其才能之卓著,人心之歸向,這樣的人,若是有幸能與之一見,倒也不枉我親自前來一趟,不過……”

他一笑,手中茶蓋輕輕摩擦著盞沿,骨節修長,指尖略有一絲蒼白,“一入兆京,便如真龍被困水潭,哪裏還能分出身來。莫說他未必能知曉這邊之事,便是知道了,也隻能派他人前來,而我……也等不及他來了。”

天色未晚,天邊日光卻已將沉,楚清歡出了大帳,凝定於這個冬日難得一見的日頭,麵容清冷,眸色難辯。

最終,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朝自己營帳走去,餘暉中,筆直的身姿在雪地上映出一道深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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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楚清歡處於邊軍營最邊緣的盤山山腳,一同前來的還有兩名斥候。

盤山並不高,垂直高度不過四五十丈,可將邊軍營與東庭軍營盡收眼底,如此重要的位置,邊軍營在山腳派駐了不少兵力把守。

楚清歡與兩名斥候小心避過守軍上了山頂,伏於山石之後往下看,大營便一覽無餘。

本該熄燈的軍帳竟然半數以上都亮著燈,燈光下,依稀可見人影來往,竟是十分熱鬧。

楚清歡與斥候打了個眼色,三人悄然下山,待到了近處,嘈雜喧鬧聲越發清晰,猜拳行令的,高聲勸酒的,夾雜著女子的調笑,令人幾乎以為來到了哪個繁華街市,酒館花巷。

這就是邊軍營?大鄴的邊軍營?

習慣於探聽各種軍情的兩名斥候皆麵露詫色,饒是他們經驗豐富,也從未見過還有哪國的軍營會是這副場景。

楚清歡雙唇微抿,視線落於前方磕磕絆絆糾纏著走過來的男女,男的腳步歪斜,一手摟著女人,一手拎著酒壺,一看就是喝多了,女的妝容濃豔,身材妖嬈,大冷的天袒露著大半個胸脯,隻是瞧著這模樣,應該就是所謂的軍妓。

“軍爺,您真沉。”女的裝模作樣地推了推男的,“奴家就說您喝多了吧……”

“哪有喝多!再來個十斤我都不怕。”男的大著舌頭,更加往女的身上靠去,“沉啊?待會兒更沉。”

女的嘻嘻一笑:“您天天兒的換著人,咱們姐妹們都讓您給嚐了個遍,就不怕吃不消?”

“竟敢懷疑爺的能力?”男的伸手就她摸了過去,“我看你是等不及了,想讓爺就地辦了你是吧?”

“爺注意著些,這裏可是露天底下,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呢,若是叫孫將軍知道了,還不得責罰奴家。”

“放心吧,將軍讓你們來,不就是伺候爺的?要說責罰,你若是不讓爺暢快,將軍才要罰。”

說話間,兩人便在滾到了一處,黑暗的角落裏,盡是不堪入耳之聲。

楚清歡沉了眼眸,隻是稍作停留,便與斥候往大營左側方向潛行過去。

右側燈光大亮,吵嚷聲不斷,沒有細探的意義,隻有左側,光亮漸稀,也許會有不同景象。

越是往左走,雜亂之聲越小,值守的士兵也漸多了起來,在一列巡視的士兵走過去之後,三人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頂圓形大帳上。

根據經驗,這必定是邊軍營主將的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