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雲起之苦
遠遠站在燕山山頂，看著遠處帝都繁華的景致，浮上心頭的竟是近鄉情怯。
雲動看著遠處，冷風吹動他的披風颯颯作響。
風中，他的容顏更顯冷峻，時光在他的臉上留下的除了堅毅更多的則是冷漠。
這是他從小生活著的地方，卻也是承載著最多痛苦的地方。他永遠也忘記不了，那日衝進家門的那些士兵們嘴上喊叫的：“陛下有令，將謀反的通通都抓起來！”
謀反？怎麽可能！雲動不敢相信，向父親那樣的人竟然會謀反！
然而，沒有給他們申辯的理由。一項項的證據擺在他們眼前，容不得他們去解釋。
雲動沒有想到，行刑的日子竟然會如此之快的到來。耳畔仿佛還縈繞著家人的慘叫聲，每到午夜夢回中，他總會被那聲聲慘叫驚醒。
因他有免死金牌在身，皇帝拿他沒有辦法，隻能將他押解至邊疆。而在這之中，他最擔心的卻不是自己，而是他那個柔弱的小妹妹。他的蓉兒啊，是那麽美好的姑娘，可是卻嫁給了他們的殺父仇人。嫁給了那個昏庸的，冤枉了良臣的狗皇帝！
蓉兒乃是太後指給趙勤，但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怕是會在宮中飽受欺淩。就連在民間，他也聽說帝後不合，而真實情況怕比這個還要嚴重。
這讓雲動一刻也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立即跨越著重重峻嶺，飛奔至妹妹的身邊，讓她不要再哭泣了。
看著在清晨仿佛是籠罩在一層霧氣中的帝都，雲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三年前，一個普通的日子。
對任何人來說，那都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了。
那天沒有刮風，沒有下雨。連陽光都是普普通通的，不灼熱。也沒有躲藏在烏雲中。
而對於雲動來說，那卻是一個讓他銘記在心，永生無法忘記的日子。在這一天，他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在官差們粗暴的推搡和漫罵中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帝都。
那一天，送別他的是一塊塊石子，一句句不屑的咒罵。
雲放謀反一事舉國震驚，所有人都在咒罵著，說他即便是死了，也會在地府中受盡折磨。通敵叛國謀反等罪，將雲放曾經擁有的功勳徹底抹掉，不著痕跡的。
沒有人曾經記得，就是這位威武大將軍領兵作戰，保衛著趙國免於被戰火侵擾。沒有人會看到他曾經揮灑熱血，馬革裹屍的情景……他們的心頭隻記得一件事，是這個年老的男人，險些將國家陷入危難之中。
雲動在眾人的謾罵中不屑的笑著。看吧，這就是人類，多麽的虛偽啊！若不是父親，趙國早已經不複存在了。然而如今一個通敵叛國和謀反的罪名，就將父親的功勳從他的人生中抹去。留給人們的，隻有一個汙點。他們不會去記憶在他們幼年的時候，是誰讓他們沒有失去父母，是誰讓他們仍舊能好好的活著……
那個人是雲放，是他的父親。然而現在，他已經身首異處，甚至連屍體上都被人唾棄留下了痕跡。
雲動忽然在這一刻恨上了這裏，他恨著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恨著這些忘恩負義的國民，恨著這個令人作嘔的國家。
“哥——”
一聲淒厲的嘶吼聲令雲動回頭。那是一個仿佛失去了所有，連聲音都是從心中狂嘯出來的哭泣。他回頭，看到一襲白衫的妹妹，她形容枯槁，短短幾日就將這個年輕的少女折磨的不成人形了。她好像瘦的隻剩下了一把骨頭，虛弱的似乎隨時都會死去。
那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妹妹。
雲動想張開嘴說點兒什麽，但他最終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扭過身子繼續沉默了走下去。
直到走出了許久，他還能聽到那個淒厲的似乎被拋棄一般的哭聲。
對不起。他在心裏說。現在的雲動已經不是以前的雲動了，不要再叫我哥哥，好好的在宮中活下去吧！
人都是健忘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漸漸遺忘，你曾經的身份，以及你的過去。或許我會死在去往邊疆的路上，所以不要為我哭泣，去做你的皇後，努力讓自己開心一點兒吧！
雲動心裏對自己說著，眼眶卻悄悄的紅了。他努力不要讓自己哭泣，拳頭握的死緊，青筋都蹦出來了。
一直對他揮著鞭子的官兵，此刻卻無法將那鞭揮下。他看到了這個男人，看到了他的隱忍，也看到了他的傷痛。
雲放將軍是一個趙國耳熟能詳的人物，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會通敵賣國。畢竟，那是一個那麽驕傲的人啊！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讓他們無法相信。
心中被欺騙的憤怒多餘一切，將讓他們不曾想過，雲放將軍曾經為這個國家做過的努力。
鞭子被悄悄收了起來，他想：此刻，他是無法再繼續揮鞭了。因為他怕自己做錯了，去冤枉了一個好人。
雲動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身邊已經好久不曾響起了揮鞭的聲音。身體上的疼痛已經麻木，心裏的傷痛卻仍舊在流血。
出來帝都，行路愈發的艱難了。
抵達邊疆起碼需要三個多月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往往會有不少人在路上死去。
不會有人為你們掩埋屍身，隨意丟在路旁，供野狗和禿鷲啃食。
這樣的生活經曆的多了，也就不會覺得有任何稀奇和古怪了。
雲動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到現在每次看到有人死去，隻是默默繞開那個人繼續走下去。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士兵將那個人扔到旁邊的草叢裏，任他被各種動物吃掉。
**腐壞的味道難聞極了，讓人想要嘔吐。
雲動感覺，這條路上到處都飄散著這種味道。抬頭看看藍天，太陽火辣辣的炙烤著大地。他的喉間幹渴起了，嘴上已經燎起了火泡，疼得厲害。雙唇已經好久不說話，經常會粘黏在一起。每到晚上放飯時，一張嘴就是一層皮連著扯了下來。
上一次喝到水還是在今天早上吃早飯時，他的喉嚨裏已經快要忘記水流過的感覺了。
“咕咚咕咚……”那是押解他們的士兵擰開了水袋滿足的喝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是火辣的，牢牢的盯在那人腰上的水袋，不住的吞著口水。
雲動也在吞口水，隻是他的喉嚨幹的厲害，連口水都成了稀缺了。每吞一次口水，就疼得厲害。
等到了地方，他是不是會說不出話來。雲動有些自嘲的想，很快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有的人已經被幹渴折磨的瘋了，狂奔著向那名士兵衝去。然而，還沒有等到他靠近，背心處就插了一支羽箭。手持長弓的士兵又從箭袋中拔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拉滿弓，隨時都會向人群中射擊。
又死了一個。對於這種情景雲動已經屢見不鮮了，隻是還有人不死心的想要去嚐試。
**拍打在土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沉默倒地的屍體濺起了一圈塵土。
那兵士指揮著旁邊兩名囚犯說：“去，扔到草叢裏去。”
雲動看到，在旁邊的一株枯樹上，兩隻禿鷹虎視眈眈的注視著這裏，隻要一有人倒下，它們就會撲過來，撕扯你身上最嫩的皮肉。
雲動閉了閉雙眼，繼續跟隨著隊伍沉默的向前走去。
邊疆……應該快到了吧。
這天夜裏，有點兒微風，顯得涼爽了許多。
雲動隨意靠在一株幹瘦的小樹上，仰頭看著星空。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好像是呼應著這個夜晚一樣。
草叢中傳來了沙沙的響聲，雲動耳朵一動，隨即不動聲色的在樹下尋找到了兩塊石塊握在掌心。
不過，從草叢中鑽出來的卻並非是他所想的野獸，而是一名穿著鐵甲的年輕士兵。
士兵小心的走到他身邊，悄悄的塞給他一個包袱。“你逃跑吧。”
雲動一愣，怔怔的看著他。
士兵抓了抓頭發，挫敗的說：“我覺得雲放將軍是個好人，他是不可能做出這種通敵叛國的事，肯定是被什麽人給陷害了。此去邊疆路途遙遠，不少人都會死在路上。隻要我們不說，便當你死了。你也總好過，你帶著父親的冤屈孤獨死去。包袱裏我準備了路引還有幹糧和淨水，你趁夜色離開，不會有人會發現的。”
雲動接過包袱卻沒有動，而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吳飛。”他回答。
雲動看著頭頂的星星，問他：“吳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前路或許艱難，有可能會死掉。但是，你也許會流芳百世，成為一名受人敬仰的大將軍。”
吳飛沒有說話，而雲動也不催促他。
半晌，吳飛扯著雲動的胳膊，將他往灌木中帶去。“真是敗給你了，看到你這張臉，就不由得想要相信你。不過可說好了，要是有一天我死在哪裏，你可不準把我丟出去，讓禿鷲吃掉。好歹也挖了個坑埋了。最好還能豎塊木牌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