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天生的戲子
東方潤皺了皺眉,已經知道了這女子的身份,他不言不語站在原地,
那女子一襲鵝黃羅紗裙,垂首跪著,等了良久,竟沒見東方潤喚她平身,狐疑的抬起了頭,麵目如畫,秋眸若水,在對上東方潤的一瞬,白皙的臉頰上緩緩暈染一抹緋紅,端的是嬌媚動人。
她輕咬下唇,嗓音柔柔:“臣女周琪,衝撞了皇上,罪該萬死。”
冷夏咂了咂嘴,東方潤穿的隻是便服,甚至連隨行車輦都沒備,明顯不是大張旗鼓出的宮,而這女人竟是那麽巧在路上撞過來,又那麽巧認出了他的身份,除非是家中為官的長輩授意。
新皇登基,選妃亦是早晚的事,那些大臣心思活絡起來本無可厚非,不過照東方潤的為人,又豈能任由別人動這樣的心思算計。
這女人隻看見了他唇角的笑意,卻沒看出他眼中的冷意麽……
不過,周琪……
姓周……
冷夏看向戰北烈,他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兩人心下明了,收回目光,唇角牽起戲謔的弧度,繼續看好戲。
直過了半響,周琪已經變的有些忐忑,聲音中帶上了焦急,第三次道:“臣女周琪,衝撞了皇上……罪……罪該萬死。”
東方潤才緩緩道:“原來是周禦史的千金,平身。”
她鬆了一口氣,強忍著雙腿的酸麻站起來,換上了最得體的笑容,雙頰緋紅。
還不及說話,就聽那清朗的嗓音,接著道:“衝撞了朕卻是無妨,不過今日是西衛女皇和大秦烈王來訪的日子,衝撞了兩名貴客朕卻是不能輕饒!”
周琪愣愣的看著他,隻覺那如茶一般醇潤的嗓音中,竟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那冷由耳際鑽入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徹骨的冰寒!
不待她臉色蒼白的解釋,東方潤已經輕笑一聲,毫不留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重打三十大板!”
“皇上?”秋眸睜大,不可置信。
隨行的手下高聲應是,抓住渾身顫抖的周琪,毫不憐惜的拖了下去。
“嘖嘖嘖……”冷夏歎息幾聲,把玩著戰北烈的手指,悠然說著風涼話:“三十大板,這麽纖弱的姑娘,可得去了半條命。”
東方潤霍然轉頭,看向她那絲毫不掩飾的戲謔神情,心底一股無名火猛的躥起,笑道:“這不正是衛皇想要的麽?”
柳眉斜挑,冷夏掀起眼皮,嗤之以鼻:“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莫說是這一個,便是她一家,若是衛皇想要……”狹長若柳絲的眸子裏,一派霧氣空濛,看不出分毫的情緒,東方潤緩緩吐出:“潤雙手奉上。”
冷夏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底,他亦是毫不避讓,清潤如初的望著她。
肩頭一隻鐵臂搭上,戰北烈劍眉一挑,回道:“多謝楚皇,對內子厚愛。”
這“內子”兩字,咬字之重,任是誰人都聽的出其中的深意,更遑論東方潤。
三人之間的氣氛,一時變的微妙而詭異,汴榮長街上,隨行的眾人皆感覺到了幾分令人窒息的冷滯。
戰北越摸了摸手臂上立起的汗毛,瞅著詭異對視的三人,小聲嘟囔道:“冬天都過了,咋這麽冷?”
“小菜板,你也冷吧?”他眼珠一轉,一把摟過年小刀,死皮賴臉道:“我幫你取暖!”
一腳踹上他腿彎,踹的他呲牙咧嘴,兩顆小虎牙挓挲著,年小刀閃開兩步,啐道:“占小爺的便宜!”
兩人嬉鬧間,眼尾一直瞄著那三個,渾然不覺完全入戲的人,互相打著眼色。
咋還沒對視完?
就在這時,一聲嬌媚的埋怨聲傳來:“你們沒義氣,不等奴家就先跑了!奴家會生氣的……”
濃鬱的花香拂過,花千扭著腰肢衝到三人之間,極認真的點點頭:“真的會生氣的!”
攪屎棍花千不光會攪屎,攪合攪合對視也很有一手。
東方潤輕笑一聲,仿佛方才那番話從未說過,一切隻是幾人的錯覺,眉眼彎彎:“衛皇和烈王先去驛館休息片刻,晚上宮內會有接風宴,到時潤再和兩位暢飲。”
說完,引著兩人當先朝前走去。
戰北烈和冷夏齊齊挑眉,亦是仿佛方才什麽都沒發生過,跟著大步向前。
戰北越和年小刀鬆了口氣,蹬蹬蹬跑著跟上。
花千氣鼓鼓的瞪著前麵的背影,帕子一揮,怒呼:“奴家真的會生氣啊!”
東楚皇宮,夜朗風清。
戰北烈和冷夏出了驛館,踏著蒙蒙月色漫步在皇宮內。
兩人原先是乘坐車輦,進宮後見時間還早,便下輦步行,東楚的皇宮不像大秦的剛硬正統,北燕的恢弘豪邁,西衛的奢華張揚,而是如汴榮給人的感覺,吳儂雅致,秀韻天成。
小橋,流水,垂柳,岸堤,青石路,一切的一切,皆有一種宛如夢境般的纖秀。
引路的小太監,指著前方一座宮殿,為他們介紹道:“衛皇,烈王,前麵就是了。”
清雅的琴音,合著歡聲笑語飄蕩而來,一聲尖細的唱喏高聲響起:“衛皇到,烈王到!”
戰北烈和冷夏邁入殿內,今晚隻是接風宴,離著東方潤的登基大典還有個幾日,兩人皆穿著隨意,最平常的一黑一白兩件袍子,緩步並肩而入,宛如一對璧人。
東方潤坐在龍椅之上,如今他已經是東楚的話事人,差的也隻是一個儀式了。
一眼掠過兩人,他點頭致意,隨後斂下眸子,不再看過去。
“二哥,二嫂!”戰北越笑眯眯招了招手。
兩人入座,戰北越心不在焉的在對麵的群臣中搜索著,扯扯戰北烈的袖子,小聲問:“二哥,哪一個是?”
他惦記的,自然是被懷疑極有可能是年家的周家話事人,周儒珅。
不待戰北烈回話,東方潤清朗的嗓音響起:“周愛卿,令嬡如何?”
後方一儒雅男子趕忙起身,躬身回稟:“謝皇上掛念,小女衝撞了衛皇和烈王,微臣愧對皇上的厚愛。”
他話裏是這麽說著,臉上的神情卻並非如此,分明含著幾分不甘。
戰北烈心下冷笑,對戰北越道:“周儒珅。”
不論周儒珅是否是年家之人,跟了東方潤之後也是步步高升,如今在這朝堂上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原本定是想將女兒嫁入東楚的後宮,憑著他的身份,最不濟也能混上個貴妃,再穩定一下他的權勢。
怎料一場長街巧遇的戲碼,沒得到東方潤的青睞不說,還換去了愛女的三十大板,真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戰北越臉色一冷,霍然起身,惡狠狠的瞪著周儒珅。
原本皇帝和禦史大夫說話,大殿內已經是一片沉默,這動作立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東方潤轉過頭,笑著問:“越王?”
戰北越剛才不過是一時激動,也並非不知分寸的人,這個時候尋仇必然是不合適的。
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哈哈道:“本王坐久了,腰酸!”
周儒珅亦是轉頭看過來,一眼瞧見戰北越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再看看旁邊坐著的年小刀,心下惴惴,六神無主的坐下了。
“花國舅到!”一聲唱喏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嗒嗒嗒嗒……
叮鈴當啷……
夜風將陣陣濃鬱的花香吹進殿內,伴著花千那驚天動地的聒噪聲響,翠綠的袍子一閃而入。
花千衣襟大敞,摟著四個熟悉的麵孔,眉飛色舞的扭進殿來,狹長的眸子飛速眨啊眨,對殿內每一個男人都飛了個眼,才嬌笑道:“多謝楚皇,將奴家的四小廝尋回。”
嘔……
無數的幹嘔聲,悄悄的響起。
花千也不介意,鼓了鼓腮幫子,叮呤當啷的入了座。
“花國舅客氣。”東方潤含笑回應,起身舉杯:“歡迎衛皇、烈王、花國舅,前來觀禮,朕先幹為敬。”
一杯酒敬下,這接風宴終於開始了。
殿上你來我往推杯換盞,酒過三巡之後,更是一派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二哥,”戰北越在瞪了周儒珅半響後,終於想起了中午長街上的事,狐疑的湊上戰北烈的耳朵:“這東方潤,是不是對二嫂……”
戰北烈斜斜的掃他一眼,他頓時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縮著脖子在心裏補充:有想法。
大秦戰神仰頭灌下一杯酒,不爽的感覺噌噌往上躥,恨恨瞪了旁邊的女人一眼。
連戰北越都看出來了,隨時處於警惕中的他,又怎麽可能渾無所覺,這母獅子,又不溫柔,又不可愛,整日凶巴巴,東方潤那小子,簡直是犯賤!大秦戰神在極度的怨念中,完全忘了自己也是犯賤的一個,而且絕對是賤的甘之如飴……
酸溜溜的味道順著毛孔飄啊飄,飄到了一臉莫名其妙的冷夏鼻端。
冷大殺手眨眨眼,既然身邊那人間歇性炸了毛,那麽順毛的任務是必不可少!
她給戰北烈夾了塊魚肉,鳳眸彎彎:“這裏的海鮮不錯,你嚐嚐。”
戰北烈哼哼了兩聲,臉上一副不情不願的神色,勉強吃了。
冷夏望天,決定使出殺手鐧!
湊近他耳朵,溫熱的呼吸吐在他耳側,嗓音纏綿如水:“我腰酸,腿疼……”
“叮”一下,大秦戰神鷹目亮晶晶,腦海中浮現出船上那些日子的旖旎畫麵,咂了咂嘴,頓時舒爽了,笑的見牙不見眼。
這副鶼鰈情深的畫麵,落在東方潤的目光裏,刺的他眯起了眼,眸內一片冷意蔓延。
就在這時,一聲笑語從下方群臣中傳來:“一直聽聞,女皇和烈王感情深厚,如今一見,果然是如此,令人羨慕啊!”
就在群臣打著哈哈,跟著大笑之時……
“夫妻之事,如何為外人道也?”東方潤亦是輕笑一聲,嗓音湛湛:“如今的確是感情深厚,今後麽……”
他頓在這裏,沒再說下去,如柳絲的眸子裏,含著盈盈笑意,為自己添了杯酒。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眾人齊刷刷的看向東方潤,不知他是個什麽意思,可話語中的諷刺,卻是赤裸裸的呈現著。
東方潤淡淡看向戰北烈,戰北烈亦是看著他。
一個清潤淡然,一個沉定無波,偏偏兩人視線交匯處,仿佛連空氣都靜止了,似是產生了激烈的碰撞……
男人和男人的碰撞!
群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戰北越瞪大了眼,好家夥,這東方潤太有種了,跟二哥這麽叫板。
花千摟著小廝喝著酒,眸子忽閃忽閃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笑眯眯興奮不已,唯恐天下不亂。
“今後自然也如這般……”東方潤唇角輕牽,笑的溫軟,端起酒杯敬去:“伉儷情深。”
冷夏和戰北烈同時舉杯。
一飲而盡後,冷夏清冽的嗓音,含著篤定道:“呈楚皇吉言,就為了楚皇的祈望,我和北烈,必不讓你失望。”
東方潤聳聳肩,分毫尷尬也無,依舊愜意的很。
空濛的眼眸內迷離流轉,在燭火下生出了幾分旖旎流光,他饒有興致的說:“潤,拭目以待。”
戰北越倒抽一口冷氣,湊近年小刀,驚歎道:“這人老是給我個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人看不清到底是個什麽意思,真真假假的分不出來。”
戰北烈撇撇嘴,冷笑漣漣:“分的出來的,也就不是東方潤了。”
話是這麽說,但是他卻敢百分百的篤定,這人對他媳婦絕對有幾分其他的心思,這是男人對於情敵的第六感。
或者不是從現在才有,隻是這人一向善於隱藏,永遠戴著麵具做人,想看出他的心思,難!
冷夏卻是皺了皺柳眉,說道:“他今日有些反常,好像故意表現成這樣。”
也許東方潤真的對她有別的意思,但是按照這人一向的作風,必定不會表現的這樣明顯,他這麽做,是試探,還是別的什麽?
年小刀瞅了眼,翹著二郎腿總結道:“天生的戲子!”
這句話東方潤自然是聽不見的,若是聽到了,亦是隻會哂笑一聲,暗自一歎,而這會兒,他漫不經心的啜了口酒,眼眸淡淡的望向殿外,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直到一聲唱喏響起,那笑才明朗了起來,彎出個高深莫測的弧度。
“太後娘娘駕到,蓮公主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