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在陣外猶豫不決,陣內突然有人開口道:“外人何人鬼鬼祟祟東張西望,不想活了嗎?”
王然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個中年文士,一身白衣似雪,麵色白裏透青仿佛大病初愈,神閑氣定遊身於朱雀門中,身外裂火焚身,他卻並不為之所困,反而顯得舒適享受。王然問道:“你居然還沒死?”
那人不屑的說道:“我怎麽會死,這區區九幽陰煞大陣怎麽傷得了我?”頓了頓又道:“咦,你知道我是誰?”
王然道:“除了鬼巫之王,這陣裏哪裏還會有其他人?”
那人點頭道:“小家夥有點見識,竟然知道我的大名,你怎麽知道這陣中沒有其他人?那蒼石小兒騙我說陣中困著幾個小鬼,請我來幫他除掉,哪知裏麵空無一人,奇怪奇怪。”
王然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他們早就被人給救了,救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區區在下。”
“原來是你搗的鬼,害得我白跑一趟被困在裏麵,不過正好因禍得福,我倒要多謝你了,可憐蒼石小兒現在還蒙在鼓裏,每天嚇得提心吊膽,哈哈哈哈?”
“你說因禍得福?”王然有些驚訝。
“我在鎮魔石下呆了上千年,那遠古神龍之骨實厲害,我的魔氣差點被它消得一幹二淨眼看就要魂飛魄散,出來後想要重新煉過,哪曉得世上魔氣稀薄,我又被蒼石小兒藏在秘處不敢自由走動,苦苦養了二十年還沒能恢複到往日的一成,要不是運氣好吞了幾個不成器的小道士賊和尚,怕連這點修為都恢複不過來,這九幽陰煞大陣選的位置極佳,雖是至陽之地,但正所謂物極必反,每到深夜子時天地陰寒魔氣噴如泉湧,雖然每天就隻有這麽一個時辰,但卻強過外麵修行幾月之功,布陣之人看來修為也不低,自身精血元氣布於陣中,這對我可是大補啊,隻要在這裏呆上幾年,我又可以回複魔身,找青城小道士報仇,殺他個片甲不留,你說這不是因禍得福是什麽?”
看樣子鬼巫之王心情極是暢快,劈裏啪啦說了這麽一大段話,滿麵春風得意洋洋,他上千年沒和人說過話,出來後又一直躲躲藏藏,跟蒼石老人各自心懷鬼胎話不投機,兩人說的話加起來怕也不比剛才那番話多到哪兒去,說完才想起還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問道:“小兄弟你姓甚名誰,是何人門下?”
“我叫王然,是龍吟山渡仙幻境逍遙散人李元門下弟子。”王然聽了他那一番話,又看他滿麵笑容,不知為什麽竟有些親切之感,先前惡意消了大半。若不是他承認自己是鬼巫之王,還真有些懷疑。
“原來是李真人門下,聽說李真人精通易理參透乾坤,我早想和他會上一會,可惜沒這機緣,可惜可惜!”鬼巫之王又是神往又是遺憾。
王然聽他不讚李元仙法奇妙,隻說他精通易理參透乾坤,雖和其他人所說大不相同,卻正和李元常常自吹自擂的一模一樣,暗忖他們兩人若有緣相見說不定還真能成莫逆之交,反正師父並無門派之見,也不搞種族歧視,什麽人什麽妖都能做朋友,多個鬼巫之王又有什麽關係。這麽想著更加覺親近,問道:“你被困在這裏不嫌難受?”
“難受?這麽好地方哪裏去找,就算有人趕我也舍不得走,就巴不得多困上幾年?”鬼巫之王笑著說。
王然先前聽鬼巫之王的惡名,不知道是怎麽一個十惡不赦之人,料想定然身長三丈麵如藍靛血盆大口凶惡殘忍,哪知見了麵卻是這樣一個儒雅有禮的文士,和他一番交談下來,不但不覺得厭惡,反而覺得此人光明磊落,倒比那蒼石老人要可敬得多,也不知道他是天性當真如此,還是被鎮了上千年轉了性。
想了想,王然開口說道:“隻怕你的美夢要落空了,不用多久青城張天師和武當丹雲道長都會來,還有飛劍宗主跟茅山道長,我看到那時可就不是你想待不想待的問題,而是逃不逃得掉的問題。”
鬼巫之王吃了一驚臉色微變,很快又搖搖頭,回首往事失笑道:“非也非也,他們怎麽會來,就算他會來你又怎麽會那麽好心提醒我?我是再也不會上你們的當了,當初張子祥一心想要除我,和我激鬥七次不分勝負,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他早就一命嗚呼,這小子不知道知恩圖報,反而設下陷井害我,約我到龍隱峽飲酒賞月,暗地裏用七玉天音鈴動我魔心偷襲暗算,害我被鎮了千年,我是不會再信你們了。”
王然道:“你鬼巫之門塗炭生靈逆天行事,張天師縱然手段不大光明,卻也是替天行道,你也不能怪他。”
鬼巫之王道:“要說到塗炭生靈,人世間戰火紛飛,為一己之利殘殺同族,可不也是逆天行事,當初我也是聽小道士一番胡說八道,收了門下鬼巫之眾嚴加管教,否則哪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可惜天下雖是太平了,我可就不大安穩了。”
王然道:“自古神仙妖魔各行其道,但若入了紅塵犯了人間道,自然會是這樣的結果,上千年前的事你想也沒用,還是乖乖出陣逃命的好,我雖然學道,對斬妖除魔卻沒多大興趣,隻要不惹到我身上才懶得多管閑事。”
鬼巫之王問道:“你一心想要我出陣,有何企圖?”
王然苦笑:“我也就不瞞你了,蒼石老鬼抓了我的朋友,逼我來破陣,隻要再晚上幾刻,我朋友可就命不保夕了。”
鬼巫之王大笑:“這小老兒還真是卑鄙無恥,明知我在陣中還騙你來送死,哈哈哈哈,不過就算我離了這陣,你也進不來,除了我這萬魔之尊,隻有布陣之人或是攜有他隨身之物,帶了他幽冥之氣的人才能安然入陣。”
王然歎了口氣憐憫的望了他一眼:“他倒沒有騙我,隻說陣裏有人就格殺勿論,看來你總是交友不慎,又讓人給賣了。”
鬼巫之王沉默半晌,似是有些傷感有些苦楚,若有所悟點頭道:“他既然讓你來破陣,又怎麽會管我的死活,你說得沒錯,可惜你還是進不來這陣法。”
“那可不一定。”王然想起了什麽信心大增,背上靈弓、收束玉甲,小心翼翼踏足朱雀門中,朱雀神獸一聲長鳴,卻沒有立即出擊,那聲音中似有歡喜之意,陣中熊熊烈火分開一條小道,王然沿道而行,身旁火焰紛紛散去,遠看他好似身處火光之中,其實身外卻無半點火星,也感覺到不到丁點高溫。
鬼巫之王驚訝不已,難以置信的望著王然。王然微微一笑,掏出一塊上好的湛藍水晶,說道:“我早說過布陣之人被我帶出陣外,用的就是這塊水晶,我以靈丹之氣保他魂魄不滅,他也在其中自行養元,這裏麵當然有他的幽冥之氣了,這四大神獸被他招來護陣,和他同處了上百年,一定熟悉他的氣息,他們是神獸,大概看人不用眼睛隻憑靈感,把我當成了他,自然不會害我,所以人說好心有好報,這話真的不假。”
鬼巫之王雖然對他最後一句話不敢恭維,但前麵說的卻一點不錯,點頭稱是。王然見他麵帶微笑一個勁點頭,對自己毫無防範,奇道:“你怎麽還不逃?以你現在的修為不一定是我的對手。”他這話說得極是客氣,雖然他的靈丹之體不一定就能克製鬼巫之王,但輔以靈甲靈弓,一個連一成功力都沒能恢複的鬼巫之王哪裏是他的對手。
鬼巫之王灑脫一笑道:“你若想要滅我,我逃也逃不了,何必費那番功夫,隻是我有些不明白,你既然知道丹雲子和飛劍宗主等人,該知道他們一心想要除我,你既然也是道家子弟,為什麽不順手把我除了?”
王然看他那灑脫一笑,竟和李元的神情有七分相似,暗想這人不愧是一代宗師,拿得起放得下,笑道:“我雖是道家門人,可又不是他們的門下,為什麽要幫他們做事?我看你不象壞人,何必多惹麻煩。”
“不象壞人?”聽到這話鬼巫之王差點暈死過去。活了上千年,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自己,不知道應該欣慰還是應該難過,感覺非常失敗直想撞牆,呆立原地冥思苦想。
王然也不管他,自顧自尋找陣引。耳中忽然傳來陣陣清脆悅耳的鈴聲,似珠落玉盤般圓潤雅致,又如雨打荷葉般清新明亮,在這樣陰森詭異的陣中聽到如此鈴聲,就如同天籟之音一般讓人神誌為之一清。
王然知道這是祈可腕上的七玉彩鈴,以前也曾幾次聽到它悅耳的輕響,但卻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七玉天音鈴!”鬼巫之王驚叫道,他對這鈴聲再熟悉不過了,當初張子祥就是件法寶搖動他的魔心,讓他失了防範束手就擒,千年以後再聽到這鈴聲,魔性又及不上當初的一成,鬼巫之王隻能暗中哀歎嗚呼哀哉。
“什麽,你說這是七玉天音鈴?”
“不是七玉天音鈴還能是什麽,我雖然被鎮得魔性大減,耳朵倒沒有失聰,這道法寶的聲音是不會聽錯的,看樣子張天師的後人已經來了,我正想好好跟他鬥一鬥,報當年之分。”
“你不用擔心,來的不是張天師,是我的朋友。”
祈可白裙隨風輕舞漆黑秀發飛揚,苗條略顯單薄的身影出現在黑暗的彼端,象踏著石階一樣一步步走到陣外。
“你怎麽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王然急切的問。
“沒什麽事,我見你老不上來,怕你有事所以就跟著來了。”
“你怎麽下來的?”
“那老頭說這陣分為外陣和內陣,地上禮堂方圓數裏之地都是外陣,他巫門有法子可以入外陣,就送我來了。”
王然早知道蒼石老人一定有來到陣外的法子,否則怎麽能屢屢前來破陣,這時明白了原來巫門陣法還可分內外,外陣用來迷惑常人,內陣才是主陣,和道家常用的幻境也有相似之處。對祈可說道:“這陣中有些凶險,你就在陣外不要進來,我很快就好。”
“嗯。”祈可聽話的停下,這時看見鬼巫之王,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會在這裏?”
鬼巫之王看出祈可是靈魔之體,卻又不明白她怎麽能持有七玉天音鈴這道家至寶,不過看她修為不高,顯然還沒有真正的領略魔道,哼了哼道:“我就是鬼巫之王。”神態極為自負。
“鬼巫之王?從來沒聽說過!哦,不對我想起來,跟才聽到王大哥和鬼老頭提起過你,他們要不說的話我可就真不知道了。”祈可以聽多識廣更為自負的神情說。
如果有牆的話,鬼巫之王真想一頭撞上去,可惜沒有。他心裏不服氣,猜想這小姑娘一定年少無知沒多少見識,否則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想要找回點心理平衡試探著問:“那青城天師,武當道士,茅山法術你聽過沒有?”
祈可不屑的撇了撇嘴:“你當我是小孩子嗎?那些人當然聽說過,有青城天師張陵,還有三國時的五鬥米教教主張魯,還有武當的張三豐,他會打太極拳,茅山道士更是厲害了,會穿牆術,那個我小時候看動畫片就知道了。”祈可掰著指頭開始數數。
鬼巫之王悲切難言,失落之極。
祈可看他站在陣中,說道:“我王大哥說那裏麵有凶險,你怎麽還呆在裏麵?快走吧。”
“什麽,你叫我走?你知不知道青城天師武當道士都想找我麻煩,名門正派那些劍俠和尚都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段,你居然叫我走?”
“你又不是壞人,他們為什麽找你麻煩?”祈可大是不解。
鬼巫之王又聽到一個說自己不是壞人的人,想想自己一生除了這惡名就再沒有沒什麽值得自傲的地方,又是痛心又是無奈,說道:“想當年世人見了我無不退避三舍,聽到我的名號都閉戶不出寧氣靜聲,你竟說我不象壞人?鄉間土民敬我怕我,每年以牛羊美酒為祭,更有甚者以童男童女或是美貌處女為祭,你竟說我不象壞人?讓你看看我的真身吧!”說罷收去人形現出真身,隻見一團青色的瘴氣浮於半空,無口無鼻。
祈可聽他說得那麽邪氣還真有點怕,但見他這樣子又不怕了,她早見過鳴崖閑客師徒三人的“鬼樣”,已經見怪不怪,全然沒當回事,反而笑嘻嘻的覺得挺有意思。鬼巫之王見這樣沒用,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嚎,現出一張血盆大口,上下四顆長牙,眼睛血紅鼻孔朝天,身上長出八條臂膀,形態各自不一,有的如尖利鳥爪,有的似帶刺虎掌,看起來好不嚇人。
祈可歪著頭看了一陣,極感興趣的說道:“原來還可以這樣變的,我也試試。”說著運轉寒氣籠罩全身,寒氣越來越盛,不多時整個人都被包圍在白霧之中,看不出哪裏是原身哪裏是霧氣,祈可閉上雙眼控製氣息,幻想鬼巫之王剛才的形態,身外的白霧凝結成形,隨著她的意念悄然變化,也生出口鼻手腳,雖然沒鬼巫之王那麽逼真細致,便也有三分神似。
祈可對自己的天賦極為滿意,收了寒氣問道:“我變得怎麽樣,不差吧?”
鬼巫之王被徹底打敗,沮喪得說不出話來,扯開話題有氣無力道:“小丫頭,你手上的鈴鐺哪裏來的?”
祈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想了一陣說:“沒人跟我說過,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戴在身上了。”
鬼巫之王猜不透其中緣由,不想再和她多說,免得本來就已經接近崩潰遭遇更大的打擊,扭頭看王然破陣。
王然在陣中探尋一番,終於找到陣引。鳴崖閑客血爆結陣,陣引自然就是他的精血。陣西白虎神獸巨浪中藏有一顆鮮紅的凝血珠,用以牽引全陣的運行,正就是王然苦苦尋找的陣引,也是鬼巫之王想用來補充元氣的寶貝,鬼巫之王現在元未複不敢輕易破陣,所以那凝血珠絲毫未動,王然知道這珠子一定有些好處,雖然現在說不上來,但也不願暴殄天物,小心的將那珠子收在水晶之內,停了陣法走出陣外。
盡管祈可對王然盲目信任,但不管怎麽說總還是有些擔心,這時見他安然無恙欣喜若狂,高呼一聲:“王然你好厲害!這麽快就成功了。”撲到他身上送上甜甜的的一吻,王然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特別待遇,臉皮再厚也把持不住,頓時羞紅了臉。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鬼巫之王口裏說得好聽,眼睛可是一眨都沒眨羨慕的看著兩人。
王然帶著祈可走出外陣回到禮堂,鬼巫之王見陣法已破沒了藏身之地,隻能跟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