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湖之畔紅牆院外,兩道白光如閃電般疾閃而至。

王然和祈可並駕齊驅滑入院內,寧遠飛金光耀眼從天而降,立於兩人身側,他雖然不知道自己有了多少佛力能使出多少佛法,但好歹逃命無憂,膽氣大了很多,緊跟著大寶也卷著黑風進到院裏四處張望,握著拳頭怒氣衝天。

林七到的稍晚一點,他走的是水路,岸上還有一段距離要多費點時間。

幾人都來齊了,卻久不見葉飛的身影,過了好一陣才聽到小湖中轟然水響,葉飛的高身叫罵隨後傳來,半空中隱隱現出一道金甲天神,模模糊糊看他嘴角扯出一道異樣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見。

這種笑容隻有在大仇得報心滿意足的人臉上才能見到。

葉飛渾身濕透,一路走來衣褲滴水,滴答滴答之聲不絕於耳,神情沮喪悲涼,他一身符紙全部浸透,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心中膽怯跟在其他人身後走進院內。

院子正中擺著一條長方木桌,兩根巨大白燭火光通明,在風中微微搖動刷刷作響,原來是張祭壇。

桌上鋪著一張黑色桌布,上有白色花紋,有鳥有魚有獸環繞於一株神樹周圍,那花紋也不知是染是繡,層次分明質感十足,所有的飛鳥都仰首上望,分別對著九顆白色的圓球,圓球四周如火焰一般,分明是九個太陽。

寧遠飛看這景象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再看桌上,並排放著紅白青藍黃五個粗陋的土陶碟子,碟子表麵光潔無瑕疵,反射出刺目的邪光,好象塗了一層什麽東西。數十根兩頭削得尖尖的竹簽直立碟中,或豎或斜無一倒下,細看竹簽,上麵好象用朱砂畫了些奇異的花紋。

日已西沉金霞萬道,本是炎炎酷夏,王然等人卻感到一股涼意。古樸蒼滄的樂聲傳出院外,象蜀中的山,蒼翠雄奇,象蜀中的水,綿遠悠長。柳帶情和杜鶯穿兩人身穿藍底白紋的巫門法袍,立於祭壇之前。

柳帶情手握陶塤低聲吹奏,杜鶯穿兩手捧著一方竹簡念念前詞。兩人身身各有一座古意盎然的香爐,爐中煙氣縈繞,凝聚不散,將數十根竹簽籠罩中間。隨著柳帶情塤聲的變化,竹簽在煙霧中飄搖不定,東倒西歪如小舟蕩海,眼見就要翻倒在碟中。

林七小聲道:“這就是巫門攝魂之法,竹簽上畫著攝魂咒,寫了各人的生辰八字,隻要竹簽一倒,這些人都會三魂遊離,七魄不在,那時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王然點頭,對柳帶情杜鶯穿兩人大聲說道:“柳兄,杜小姐,多日不見,想不到兩位都還健在,蒼石老鬼呢?是不是一命嗚呼了?”

杜鶯穿卻也不生氣,停下經文笑道:“承蒙王兄金口,我們可還活得好好的,師父他老人家身子骨也健旺得很,倒是小兄弟你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要多加小心了,莫要腎虛早衰才好,否則日後嫂子隻怕要不高興了,要不要我教你雙修之法,也和這小妹妹練練,對身子大有好處。”

身外就祈可一個女孩,林七大寶不約而同望向祈可,不斷點頭,對她的話深有同感。祈可麵色緋紅,罵道:“胡說八道。”揚手朝兩人發出一道寒氣。

柳杜兩人聽蒼石老人說過她先天寒氣的厲害不敢大意,柳帶情上次冥真烈芒被斬,用了些日子重新煉過,迅速舞動黑色巨蛇,正麵迎向寒氣,杜鶯穿祭出冷焰將兩人護在其中,祈可的寒氣也奈何他們不得。

林七見了柳帶情的法術麵色一變,大怒道:“你這法術是用什麽煉的?”

柳帶情還沒說話,杜鶯穿笑道:“你不看見是條大蛇嗎,當然是萬蛇之精煉的。”

林七是水蛇成精,最見不得人吃蛇捕蛇,但世間之事就是這樣他也無可奈何,這時聽說柳帶情的法術竟是用萬蛇之精煉成,氣得一張青臉黑裏透紅,難怪這蘇州城中近來難見同類,原來都讓他捕去煉了萬蛇之精。任他修養再好也不能不怒,徑向柳帶情撲去,身在中途化身成蛇。

柳帶情看他變身,知道有些來曆,忙收回黑蛇護在身前,隻留下杜鶯穿一人和祈可糾纏。她們兩個一個用先天寒氣,一個用後天冷焰,本來祈可占些優勢,但杜鶯穿修煉多年功力深厚,正好鬥了個旗鼓相當。不過時間稍長,祈可後力不繼,漸漸就落了下風。

林七見柳帶情黑蛇吐信形態凶惡,遊身避閃。

其實世間蛇類凶狠,都是仗著身子滑溜靈巧迅捷,以靜致動後發先至,蓄勢而發驟然出擊,成敗往往就在瞬息之間,隻要讓他們纏住了要害,就再難有反擊之力。

柳帶情修煉的冥真烈芒以萬蛇為基煉成實體,雖然有蛇形蛇意凶猛難敵,但卻少了蛇類的靈性,全以柳帶情的心神進退攻守,對付外人還行,遇上林七這種行家中的行家,就象用萬鈞之力擊於軟絮,根本用不上力。

林七身子纖細渺小,不管那黑蛇怎麽發力,都隻逃不攻,那黑蛇身軀龐大,怎麽也纏不住他,每次都隻能抓住一道淺白透明的殘影。

林七繞著黑蛇遊走一陣,抓著柳帶情久戰乏力心煩意亂的當兒,身子忽的一彈,纏住黑蛇七寸,身體瞬間暴長,繞著黑蛇一圈圈纏繞而去。

黑蛇原本並無實體,隻是由柳帶情體內邪氣和融入掌心的萬蛇之精幻化成形,一般的刀劍對它毫無傷害,所以上次鈴蘭兒才會“借”用王然的靈器古錠天星伏魔刀,想用靈力破他的法術。

林七的妖靈之氣雖然比不上道家仙氣,但也是靈力,這下纏上黑蛇就象纏上了實體般,看那黑蛇七寸處忽的一陷,全身隨著他的纏繞寸寸癱軟。林七的身子繼續暴長,象一條潔白而又鱗光片片的玉帶繞住黑蛇全身,繼續向柳帶情繞去。

要說起來談到真本事林七未必就比柳帶情強上多少,也不該這麽快就分出高下,但他是靈蛇之體,對柳帶情的法術知根之底,占了一物降一物的便宜,鬥得柳帶情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柳帶情見過死在自己黑蛇下的人全身骨骼碎裂的慘狀,知道被林七纏住了就再無活命的機會,咬咬牙掏出一把銀製小刀,向著掌心狠狠劃下,碧幽幽的鮮血噴灑而出,被林七緊繞的黑蛇跟著一點一點散去,等柳帶情手中流出的鮮血變成正常的紅鮮色,黑蛇也完全消失不見。

林七見他行事幹淨利落暗暗佩服,卻不知道柳帶情此舉雖然解了一時之危,也自破了苦練十餘年的冥真烈芒,上次他雖然被鈴蘭兒手中的靈刀斬了烈芒,但隻要融入血中的萬蛇之精不滅根源就在,不用費多少功夫就能重新煉成,這次掌中碧血盡失,沒有十年之功再也休想恢複先前的狀態。

柳帶情心中難過,頹然後退幾步,林七是個心境平和的人,素來極少與人爭鬥,看他這樣子多少也能體會他的感受,怒火漸平沒有繼續逼進,收了法術退回王然身側。

大寶見祈可寒力盡發卻並不討好,心中著急,卷起一陣黑風裹著飛沙走石撲向杜鶯穿,伸出大巴掌朝她頭頂一掌拍落。

他妖術不精,但天生的熊靈巨掌卻力達千鈞,柳帶情驚呼一聲:“師姐小心!”他們離開師門同居多年,本來已經不按著師門稱呼,但危急時刻還是叫出了師姐兩個字,杜鶯穿心裏升起一陣暖意,知道柳帶情法術被破沒有自保之力,身子急轉道道冷焰激射,躲開大寶祈可合力一擊,護在柳帶情身前。大寶和祈可看她死命相護的樣子有些感動,沒有乘勢追擊。

以王然幾人的實力,現在要殺他們兩人易如反掌,但他和這兩人並沒有深仇大恨,就算是有也全算到了蒼石老人頭上,這時更不想在祈可麵前大開殺界,上前幾步說道:“我們人多勢眾,你們兩人不是對手,乖乖去了巫法,我放你們走。”

柳帶情麵色冷青,憤然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法術我們是去不了的,你們動手吧。”他性子倔強,被林七破了法術懊惱羞愧,真想同歸於盡算了。

王然傲然道:“你們不怕死嗎?”

杜鶯穿道:“螻蟻尚且偷生,誰不想多活幾天,我們年紀輕輕當然也不例外,不過師命難為,你要殺就動手吧。”

大寶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柳帶情上前兩步擋在杜鶯穿身前,雙目直視大寶,見他這樣的氣勢,又明知他被破了法術沒有帶手之力,大寶反而不好動手。

王然攔住大寶,對兩人說道:“你們放過我兄弟一次,我也放你們一次,這巫法我自有辦法能破,你們走吧。”他記起前日兩人放過寧遠飛和梁靜的事,多少有些感動,一時衝動說了這話,又哪裏會破什麽巫法,但他這時隻想著男子漢頂天立地受人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哪會想到太多。

杜鶯穿驚道:“你放了我們怎麽破這巫法?”

王然這時也有些後悔,勉強笑道:“我再想想辦法,大不了用我的靈仙修為救他們性命。”他的靈丹真氣不同於道家真氣,可除病去邪,甚至令死人還魂,但由此一來,他自己也會功力盡散靈氣全消,再也修不了道法。

杜鶯穿感動良久,緩緩說道:“我跟你說實話吧,這五毒攝魂巫我們也去不了,你們找錯人了。”

柳帶情急道:“師姐……”

杜鶯穿搖搖頭:“帶情,我知道你對師父惟命是從,其實我也感謝師父這麽多年的養育教導之恩,恨不得粉身碎骨以報師恩,但師父這次叛出師門投靠鬼巫之王,欺師滅祖塗炭生靈,實在有違他這麽多年對我們的教誨,我既不想和師父為敵,但也不想助紂為虐,我們走吧,找個地方躲起來,生個孩子,就這麽過一輩子,好不好!”

柳帶情注視著杜鶯穿的眼睛,久久不語,眼中淚光閃動,過了好久終於艱難的點頭。

杜鶯穿對王然道:“五毒攝魂巫邪異之極,我們兩個根本施展不了,這裏的事都是做給你們看的,其實師父另有計謀,你們沒發現這裏少了些人嗎?”

王然猛然想起上次和自己交過手的靈巫,一拍腦袋:“原來是調虎離山,那女靈巫現在一定是去了醫院吧?”心中暗道:“好險好險,幸好還有個小糊塗仙。”

杜鶯穿道:“我本來以為你們不會中計,哪知道,唉!現在那花妖靈巫多半已經得手了吧。”

王然笑道:“未必未必。”

話音才落,清幽小院中彌漫出濃鬱的酒香,一團若有若無的酒霧出現在法壇之旁,小糊塗仙一手抱著酒仙葫蘆,一手環抱著嬌豔嫵媚的花妖靈巫踏足院內,正是曾和王然交手的女郞。

女郞麵頰潮紅,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掛著雨露,醉後嬌慵的模樣甚是動人,連祈可見了都忍不住妒忌,葉飛大寶等人更是雙眼發直目瞪口呆。

小糊塗仙放下女郞,遺憾的說道:“怎麽都打完了嗎,可惜可惜,來晚了一步。”

大寶不滿的道出所有人心中的疑問:“表弟你怎麽來了,我那些兄弟躺在醫院誰去照看。”

小糊塗仙道:“你放心吧,我臨走之前布下了一道酒仙大陣,進去的人都會醉得跟她一樣。”

眾人這才稍稍安心。王然問杜鶯穿著:“既然你們施展不了這陣法,那必定是由蒼石老人主持了,他現在又在哪裏?”他顧忌兩人麵子,沒有再說蒼石老鬼。

杜鶯穿回答:“那陣法其實是由鬼巫之王布下的,而後由我師父施展,聽說最初不是用來對付你們,後來不知怎麽又變了,現在設在美術學院的一個小禮堂裏麵,不過我看你們就別去了,我師父不懂鬼巫之術,這五毒攝魂巫煉得不全,隻是虛有其表,到天亮時自然就會破除,師父設這計謀本來就是想調虎離山,趁你們來這裏的時候抓去幾個重要人物,逼你們自入圈套,既然你們沒有中計,那也就別去了。”

王然知道她說的一定就是鳴崖閑客以血爆之術結成九幽陰煞大陣的小禮堂,他和鬼巫設這巫法原意是要對付鳴崖閑客,後來一定出了什麽變故才用來對付自己,卻又想不通他誘自己到那兒去有什麽陰謀。

心想蒼石老人既然敢誘自己上當,一定極有把握,雖然自己新得了幾人幫手實力超出他的預料,但寧遠飛學佛不久,葉飛全仗著符籙厲害,隻有一個小糊塗仙真有本事卻又讓自己都莫測高深,心裏也沒底,就想依她的話揠旗息鼓打道回符。

院外湖畔傳來一陣如破鑼似的聲音,刺得眾人耳膜發,渾身不舒服:“柳帶情杜鶯穿,早知道你們兩人狼心狗肺吃裏扒外,要不是我另有準備,一番心血就毀在你們兩個手上。”

柳帶情恐懼的退了一步,小聲道:“師父!”

杜鶯穿麵有愧色深深低下頭,沒有回話。

葉飛早聽王然說過蒼石老人邪氣衝天,原來還不怎麽相信,心想你是借屍還魂,還一體雙修,已經夠邪了,這世上怎麽還會有人比你更邪的人,這時聽蒼石老人聲音嗚嗚咽咽咽刺耳難聽,幾乎攪得人心血倒流頭疼難忍,終於相信他了的話。

他大聲罵道:“蒼石老鬼,別人說你是個怪物我還不信,這下我可信了,你徒弟良心發現棄暗投明,偏偏被你說成吃裏扒外,你如果不想受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的話,最好也早點回去師門麵壁思過,別再出來丟人現眼。”

蒼石老人怪叫道:“哪裏又來了個不要命的小家夥,敢這麽跟我說話?”

葉飛道:“我是川北驅魔葉家的傳人葉飛,命隻怕比你要長得多了,你要不束手就擒的話,今天這裏就是你埋骨之地。”他見自己人多,根本不把一個小老頭兒放在眼裏。

蒼石老人氣得須發亂顫,怒道:“原來是葉家的後人,怎麽這麽沒家教,葉開來是你什麽人?他見了我也要尊稱一聲前輩不敢說半句大話。”

葉飛聽他提到爺爺,好象說的不是假的,不敢多說話,又怕他突下殺手,躲到小糊塗仙身後。

蒼石老人轉向王然道:“王然,你如果想救方家小丫頭性命的話,就到美院畫展禮堂來,如果遲了一時半刻讓鬼巫之王吃了補充元氣的話,可就怪不得我了。”

“方欣?”王然和祈可齊聲驚呼,正想細問時,蒼石老人已經去得遠了。

這些人和方欣都很熟,聽說她受難心中憂慮,各自使出奇術跟在王然身後趕往美院。

柳帶情和杜鶯穿兩人對視一眼,又是擔心又是恐懼,對王然道:“王兄弟,我師父不過一時糊塗,現在還未鑄成大錯,請你們手下留情,不要傷他性命。”他們知道一場惡戰必不可免,隻希望雙方不要結冤太深。心中暗下決心:果師父出什麽差池的話,就算拚出性命也要為他報仇。

王然遠遠道:“我盡力而力。”這時隻顧著方欣的安危,恨不得把蒼石老人碎屍萬段,動起手來隻怕沒有手下留情的餘地。

柳帶兩人聽他話中怒意,終歸還是放心不下,也跟在了身後。

隻剩下葉飛一人掏出懷中濕透的符紙平鋪在地,嘟著嘴大口大口哈氣,盼著天幹地燥能快點烘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