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是什麽？

在此之前，虞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預見到自己會有一天去到深淵，還是，在這樣臨近的將來。

現在，她見識到了，這就是深淵——

深淵之所以被稱為深淵，是因為它的地形像是深深的峽穀，是大地的傷口，從上方俯瞰時，深淵是一道又深又寬的創口，像是人被大麵積燒傷後的皮膚，也像是被撕裂開大片皮膚後**的肌理，紅色占據了視野的重心。

濃重的霧氣籠罩著一切，就像南加爾德，但和南加爾德的危險程度完全不同。

南加爾德的霧氣下是街道，是市民，是正常生活的一切，但深淵的霧氣之下，一切都尚未可知。

不過虞渺現在已經知道了。

霧氣下是一望無際的紅色的泥土和塵埃，土地像是被鮮血浸潤過，腥臭的味道縈繞在鼻尖，一群黑色的半人大的甲殼蟲從他們麵前路過，它們排隊爬過一塊凸起的巨石，露出腹部一張張猙獰的人臉。

“……”虞渺覺得有點惡心，不過更惡心的還在後頭，他們一路向下，深淵仿佛一個無底的天坑一樣，越往下，生物的樣子越奇怪，甲蟲之後還出現了三個頭的黑羊，葉片上長滿鋸齒一樣的牙齒的紅色矮草，除了消化器官還是消化器官的海星……

直到出現了一座蠕動的肉山，各種生物的肢體都被拚接在裏麵，它在深淵赤色的土地上緩慢地移動，遮天蔽日。

虞渺的承受力終於達到了極限，謝臨聿看她眉毛都要打結了，“也可以不看。”

“我真不該現在和你一起來這裏。”虞渺緊緊抱著謝臨聿，把頭埋進他的衣服裏，她現在不想要看見任何東西，“好惡心，好惡心。”

“那麽，等會兒不要看我。”

“為什麽？你……”虞渺挑眉到一半，突然明悟：

深淵是惡意的集合體，是垃圾場，是混亂無序的代名詞，是一切不可理解、不可名狀之物的來源，它本身就是難以描述、難以形容的。

在這樣的地方誕生而出的黑暗神是什麽，應該顯而易見吧？

那能夠輕易奪去黑暗神神格的，也能夠奪取光明神神格的，還能是什麽好東西？

不不不，打住！！

虞渺的笑容消失了：“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你至少得是個人。”

謝臨聿倒是也很想做人，不過光明神和黑暗神都不願意給他做人的機會，幾乎就是在虞渺說出這句話的片刻，她就發現，謝臨聿消失了。

“他們來了。”他說：“現在……隻能請求你，不要看我。”

這句話被霧氣溶解，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掛在深淵的峭壁上，說實話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掛穩的——峭壁上什麽都沒有，腳底下的紅色沙土看上去就很不牢固，也不是能承重的樣子，就像是有什麽在半空中托住了她。

還能是什麽？是謝臨聿做了什麽吧？

虞渺撥弄著衣領上的233，問它怎麽辦：“這是神戰吧？好像我現在也幫不上什麽忙。”

233悄眯悄眯地從虞渺的衣領跳到她的耳邊，變成一個發卡別住了，才嚎哭起來：“嗚哇哇！！宿主！你被騙了！我現在才找到機會跟你說！！”

“你根本不想留在這裏的！是謝臨聿，他對你使用了‘命令’！！所以你才會覺得是你自己決定要想留在這裏的！就像你們對艾達做的一樣！”

虞渺的第一反應是不信，不是不信233，而是這件事的的確確是她自己的決定。不過……不過艾達的反應也和她一樣，也覺得是自己的決定，所以她被“命令”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而且233也沒有騙她的必要——除非233真的舍不得她，想要讓她繼續做任務。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底下的震動，轟鳴接連不斷地從深不見底的霧氣下傳出來，像是悶雷聲一般，還有閃電時不時劃破濃霧透出光亮，周圍都顫動起來，就像是一場巨大的地震，滾石和泥土大片大片地掉落……

虞渺像是被關在看不見的氣泡裏，她被震得站不穩，植物的藤條從手心生長出來試圖搭上周圍的紅泥，但是被看不見的空氣牆阻隔了——什麽也抓不住，虞渺一骨碌滾倒下去，像是一個脆弱的泡泡在波濤洶湧的大海裏掙紮。

泡泡什麽也做不了。

虞渺在這個氣泡裏翻了好幾次身又被翻回去之後，就躺平了。

反正也沒法控製自己，不如幹脆擺爛。

深淵沒有底，虞渺和233一直在滾落，沒有盡頭的降落衝淡恐懼，她從黑色的黏液裏滾過，從猩紅的眼睛間路過，甚至碾壓過那凸起的眼珠，又跌落到一張張開的巨口中。

是真·深淵巨口。

巨大到看不見全貌的生物吞掉了她！

虞渺原本因為過多刺激已經麻木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233嚶嚶哭：“宿主，我們真的要被謝臨聿害死了！你真不該相信他！”

選擇權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確實令人難以接受，就是虞渺自己，也很難理解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一步——不過如果不是謝臨聿的話，麵對凡·德拉她也一樣是必死無疑的命運。

所以……這本來就是一個高危世界，她當初明明是想要離開的，又為什麽突然決定留下來來呢！？

虞渺突然發現了邏輯的漏洞。

現在，她確信233說了實話：她被“命令”操縱了。

氣泡在一片黑暗中滾動，虞渺聽見黏液拉扯的聲音，還有推動感，她懷疑自己現在在怪物的食道裏，不過她也沒有興趣使用光照術去看了。

看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233還在嚶嚶嚶，希裏的酒杯在口袋裏發出隱隱的熒光，虞渺拿出酒杯來，“這個是可以用的吧？233，我們還沒死呢。”

233一秒：“？是哦，還有這個。”

不過233也不知道該怎麽用。

但其實，並不需要知道“怎麽用”，希裏的酒杯本身就是持有即有效的——這一點，在虞渺為了探究它的用法而打開光照術時，明白了。

因為裝著她的氣泡滾落過的地方在消失，所有的地方都在變得透明，就像是被溶解一樣——不過是短短的十來分鍾，她又重見天日了。

霧氣還是很濃，看不見的怪物在搏鬥，腳底下也不像是土地的觸感，而像是一片紅色的海，但即使視線糟糕到了極點，虞渺也還是看見一個黑洞一樣的東西像吸塵器一樣吸走了周圍的所有一切，一黑一白兩團被裹成太極圖一樣的形狀急速旋轉著也被吸了進去——

也是同一時刻，整個世界開始崩裂。

古人稱帝王死為山陵崩，可當真實的山陵崩塌，撕裂，坍塌，其聲勢遠非文字可描述。

聲勢浩大的轟鳴幾乎要震碎人的耳膜，石塊和泥土，奇形怪狀的各種生物都紛紛掉下來、擠壓、碰撞，血液和哀嚎混合成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