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盟主是怎樣煉成的
五年後。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照在寬大的紅木書桌上,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輕握研石,正慢慢地磨著墨,陽光照得這隻手仿佛在發光,濃濃的墨汁隨著手的動作溢開,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
“小姐,墨已經磨好,可以作畫了。”
悅耳的嗓音,帶著一點稚氣未脫的孩童味道,卻又有少女的柔和纖細,手的主人有著白皙細膩的肌膚,烏黑的長發,高挺的鼻梁,略深邃的眼窩,碧綠色的眼睛表明了她並非純粹的中原血統。
或許是因為混血的緣故,她發育得比同齡的孩子要更早,明明不過剛滿十二歲,卻看起來像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
“我知道了,娜娜你下去吧。”回應少女的同樣是女子的聲音,一隻素手持筆,蘸墨,凝思片刻,抬手便揮就一幅墨竹圖。
“別人家的小姐都愛畫花呀草呀什麽的,五顏六色的,小姐偏偏喜歡畫鬆柏竹子,可是雖然小姐的畫沒有色彩,卻特別好看,比她們的都好看,這是為什麽呢?”
待小姐完成畫後,磨墨的女孩好奇地發問,惹得小姐笑起來:“我畫物便愛畫些最能見風骨的事物,又覺色彩汙了這些風骨,便幹脆隻用墨。用得久了,當然就知道如何用一種顏色畫出最好的竹來啦。”
小姐的身形纖細修長,比磨墨的女孩高出一個頭來,她顯然已發育得很好,綢緞的衣裙飄逸寬大,卻遮不住她的凹凸有致,氣質嫻靜高貴,一動一靜皆是美麗,足可入畫。
磨墨的丫頭趴在桌上,盯著那副畫,嘻嘻笑起來:“可不是,大小姐的墨竹在都城能賣千兩銀子呢!”
小姐失笑,搖頭道:“畫是拿來陶冶情操的,若說價錢,就是汙了這畫。”
丫頭吐吐舌頭:“我知道啦。”
小姐不由微笑:“娜娜,我記得你已經在我的書房待了五年了吧?當年你來的時候,怯生生的,可沒有現在這麽活潑。”
“那都是小姐教導得好。”
“嘴也越來越甜了,”小姐笑了笑,隨即看了一眼門外候著的幾位侍女,回頭叮囑道,“娜娜,今天府裏要來幾位重要的客人,你待在書房,勿要出去。不然若出了什麽事,我也保不了你。”
丫頭的笑容漸漸收起,難過地點點頭:“是,我知道了。”
小姐歎了口氣:“別怪我狠心,你這副容貌著實麻煩,以後我若出閣,你可如何是好……”小姐搖了搖頭,轉身便出了書房,門外候著的侍女立即簇擁上去,為了見客,她們需要快點給大小姐換裝,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偌大的書房空空蕩蕩,隻剩下了磨墨的丫頭一人。
“唉……”安娜支著下巴靠在窗台上,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想起窗戶沒關,外麵的人能看見她,於是連忙關起窗戶繼續歎氣。
做大家小姐的丫鬟真的好無聊啊,而她居然堅持做了五年,真佩服自己。
李安娜越長大就越招人,容貌往豔光四射那方麵靠攏,奈何是個丫頭命,古人又很保守且等級意識濃厚。像她這樣漂亮的小丫頭,隻要被人看上,隨時可能被送人的。
宋明雨有心護她,不讓她和人太多接觸,總讓她待在書房,不過也僅此而已了,聽她的口氣,出家的時候是不會讓她陪嫁的。
畢竟她的地位是個丫鬟,但是血緣上卻是她妹妹,很尷尬的身份。
唔,不知道左丘容成現在怎麽樣了。
安娜開始有點後悔當時沒跟他一塊走。
那夜在橋洞下守了他一夜,早上又匆匆去給他買了東西,因為務必要在他醒來之前回去,才能到達貼心小棉襖的最佳境界。大小姐要求她早上去她的書房報到,安娜一度想過幹脆直接跟著左丘容成,不回去算了。
但是左丘容成卻對她下了逐客令。
當然他的語氣依然很溫柔,把那個精致的小香囊放到她手裏,微笑道:“我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這個小香囊你好好收藏,下次若見到我,盡可拿著它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必會滿足你。”
“回去吧,小姑娘。”
左丘容成不願意帶她走。且不論他剛剛經曆過最親密最信任的人的背叛,安娜一個瘦骨嶙峋的七歲小女孩,身無長物,反而眸色顯眼招人,他如今落魄,行動不便,帶著她隻會有麻煩。
安娜也曾提出要求,她身世可憐,沒爹疼沒娘愛,一邊哭訴一邊請求“大哥哥你帶我走吧”,那模樣還是很招人疼的。
但是左丘容成拒絕了。
“跟著我未必是好事,回去吧,小姑娘。”
安娜無奈,一步三回頭,怯生生望著他:“那、那我明天能再來看你嗎?”
男人笑著點了點頭。可是第二天,安娜翻遍古城,卻都聞不到這個男人的氣息,顯然他已經離開這裏了。
也罷,安娜摸了摸自己平板的胸部,這副模樣如今對男人太沒吸引力。就算跟他走,也會被當成女兒養大吧,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反正左丘容成遲早會回古城的,因為夜哭城的城主令在這裏,他需要這個。
就在李府。
於是安娜收好那個充作信物的小香囊,耐心等著再次相見。
這一等就是五年。
今天的客人好像真的很重要,李府居然為此換了新燈籠,主廳和客房都刷了新漆。這幾個客人似乎會在李府住一段時間,見過這幾位客人後,大小姐李明雨幾次在書房作畫都發呆走神,臉色微紅,聽幾個仆人的竊竊私語,來的居然就是夜哭城的三位護法,兩男一女,皆是青年才俊,人中翹楚。
這個世界是架空曆史,最奇怪的是它皇權衰弱,反而是江湖門派的勢力龐大,最鼎盛的時候竟然可以輕鬆影響政權更迭。
而如今江湖上鋒芒最利的門派,就是夜哭城。
準確說來,它不是一個門派,而是一個組織,武林中最有能力、卻又最不拘於禮法、因此不被名門正派認可的人,大多都被收入這個組織。
夜哭城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厲害的,它本來隻是一個收留流浪劍客的小組織,自上兩任城主後在漸漸壯大。但最終達到如今的巔峰狀態,卻是在左丘容成手裏。
夜哭城好像無孔不入,什麽都做,哪裏都有他們的眼線,哪裏都有他們的殺手,但他們又會光明正大地開錢莊做生意。
如果是名門正派是武林的“光”的一麵,那麽夜哭城就是“暗”的一麵。但是隻要有光,影子就是無處不在的。
安娜不知道沒了雙足的左丘容成,是如何在強者如雲的夜哭城立足的,劇中並沒有說明,他幾乎從一出場,就是眾星捧月的夜哭城主。
但想也知道,這五年的日子必定艱辛無比。
安娜想這幾個護法肯定是來找城主令的,她知道這玩意就掛在李府大夫人的脖子上,因為大夫人的外公就是夜哭城的上任護法,偷了城主令跑出來,也不知道這老頭怎麽想的,居然把這燙手山芋作為傳家寶傳了下去,神奇的是一直以來還沒有惹上任何麻煩。
簡直是個劇情bug。
安娜半夜三更從來不睡覺,最愛在這個時候想東想西。此時她正懶懶地躺在床上,思考著要不要裝作無意中發現了大夫人身上的城主令,然後以此邀功,去見左丘容成。
順便還能欺負欺負對她惡意滿滿的大夫人?
大概是因為她的影響,左丘容成沒有見過李明雨,所以此次他沒有親自來李府。這一次若錯過,以後見他會不會很難?摸了摸下巴,思慮著先前計劃的可行性。
就在這時,她聞到了血腥味。
一滴,兩滴,三滴,越來越多,噴湧而出,血流成河。
刀劍相撞的聲音,無聲無息的步法,幹脆利落的解決過程。
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殺戮。
安娜赤足站在庭院裏,望著李府四處飛來飛去的黑衣人,看起來怔怔的,還沒反應過來。很快的,李府的其他人也發覺了異狀,他們點起蠟燭打著燈籠,一拉開門窗,窗外就是一具屍體落進來,驚得丫鬟夥計都尖叫起來。
李明雨也起身了,她站在爹娘身後,臉色也微微發白。
眼前的這群江湖人士,他們似乎將李府當做了屠宰場地,雙方打得厲害,肆無忌憚地殺人,李府的庭院中花木很快被血染紅。
忽然一個黑衣人一劍朝李明雨的娘,李府的大夫人刺去,李明雨一聲尖叫,就在這頃刻之間,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飛出,從背後刺入這黑衣人的咽喉,穿吼而過。
定睛一看,這把輕易殺死一人的小刀,居然隻是把隨手拿過來的拆信刀而已,上麵還刻著店家的名字。
“今日之事,叨擾到李家各位,在下深感不安,還請恕罪。”
一句溫和的話悠悠響起,明明音量不大,卻好像就在每個人的耳邊說話一樣,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伴隨著這個聲音,場內的刀劍聲悉數停止,仔細看去,和企圖刺殺李府大夫人的黑衣人一夥的家夥,已然被盡數除去。
三個手執不同兵刃的白衣人,各自的衣袍上皆有不同顏色的圖案標記,似乎就是夜哭城的幾位護法。在聲音響起的同時,他們收起兵刃,齊齊站在了來者身後。
來者是個年輕的男人,容貌俊美,隻是臉色有些蒼白,身材修長,卻是略顯纖細。
重要的是他坐在輪椅之上,腿部蓋著一條薄毯,遮住了他的腿部,連腳也遮住。
而機關和做工如此精妙的輪椅,普天之下除了夜哭城主座下金護法,無人能造出。
來人無疑就是夜哭城主,左丘容成。
男人的雙手自然地放在輪椅的扶手上,他的手白皙如玉,指甲修剪得很幹淨,看起來溫柔無害,又很美麗,讓人忍不住看了第一眼還想看第二眼。
但這雙手剛剛卻用一把拆信刀,輕易結果了一個人的性命。
他笑了笑,溫和地解釋道:“這幫人乃是李夫人外公的仇家,夫人的外公曾是我城護法,他的仇家,便是我夜哭城的仇家。今日湊巧遇見他們尋仇,便決定為夫人除去這心腹大患,隻是不料驚擾了李府各位,左丘在此道聲不是。”
他的態度很文雅,用詞也很客氣有禮,讓人如沐春風,就像一個有教養的富家公子,而非江湖組織的頭頭。
而且李府也隻有一個小丫頭不幸受了傷,其他人一點事也沒有,左丘城主說是為夫人鏟除仇家,那事實便就是如此,即使有異議,誰又敢說呢?
畢竟他們都不知道,這夥人也是衝著大夫人的城主令而來,才被全數誅殺。
“好痛、好痛啊……”抽噎的哭泣響起,李大夫人和李明雨的臉色同時一變,李明雨望著赤腳撞撞跌跌闖進來的小丫頭,厲喝道:“快進去!”李大夫人卻是不耐煩地一揮手:“把這丫頭抓起來關柴房,貴客麵前嚷什麽嚷,太失禮了!”
“可是我流了好多血,被、被刀割了一個口子,好疼好疼。不、不要抓我進柴房啊……”
李府唯一一個無辜被殃及的小丫頭怯生生地辯駁,滿臉的驚慌失措。
左丘容成回過頭來。
被誤傷的小丫頭驚惶地站在院子裏,孤零零的,沒人和她一塊。大概是出來得匆忙,她沒有穿鞋,赤足踩在染滿鮮血的草地上,月色之下,白色與紅色的對映,居然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這是左丘容成的第一眼。
第二眼,他便看見了她的眼睛。
碧綠色的眸子,幹淨澄澈,此刻帶著惶恐和痛楚,顯出一種無助的嬌美。
左丘容成笑了。
他抬起手臂,招了招手,溫和道:“小姑娘,你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經過一番內心的掙紮和痛苦的思考,終於決定今天還是接著更新,其實我很想趁今天這麽熱鬧而緊張的時刻,理直氣壯去偷個懶~
結果一寫又寫了四千,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