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極其短暫, 卻讓人心驚肉跳的沉寂裏,杜雷漸漸抑製不住的焦躁。

連窗外無聲的落雪,都讓他感到喧鬧。

終於, 文夏指尖輕點桌麵,開了口, “看得出來, 杜總長有仔細的看了貝蘭聯合政府的這份報告,對幾個方案的理解很到位。”

“尤其是最後的建議, 杜總長設身處地為特雷穆民眾利益考慮的無私之心、拳拳之意, 讓人動容。”

雖然她麵上依舊是淺淡隨意的神情,很難讓人看出一絲真的動容的情緒, 但語氣卻十足真摯。

緊繃了這麽久, 杜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嗯嗯, 身為一星之長,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災難當前, 我們理應為了最大程度保全每一位特雷穆民眾的生命安全, 做出應有的努力!”

同樣被這突如其來的糖衣炮彈砸的暈頭轉向的幾位辦公室成員, 也紛紛點頭。

總署辦公室的幕僚長附和道, “總長的話,說出了我們的心聲!”

“好。”文夏略正了正坐姿,話語中帶著鼓勵,“那麽這件事, 我會告知聯合政府將主要由杜總長負責。接下來就要麻煩杜總長多多費心了,有需要貝蘭聯合政府或者先鋒隊出麵協商的, 隨時聯係我們沈副隊。相信杜總長一定會為特雷穆民眾爭取到最大的可遷徙民眾數量, 以及最妥善的遷徙安置安排。”

從昨天被文夏幾人從星港帶了回來開始, 杜雷直到此時,才頭一次感到了些放鬆。

聽到文夏這話,答應的也很爽快,“那是一定的!”

畢竟,究竟多少是最大數量,什麽樣算是最妥善的安置,還能有誰說的準嗎?

自然是他辦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

對麵的文夏,似乎對於會議室內所有人此時的態度十分滿意。

笑了笑之後,又輕歎一聲,“原本呢,我對杜總長,以及諸位在得知災難消息之初的應對,可以說印象極差。”

“可是沒想到,雖然大家一時慌了手腳,做了不負責任的事情,真正冷靜下來以後,**的還是與特雷穆民眾同在的心。”文夏說到這裏,看了看聽了她的話,醺醺然連連點頭的幾人。

“受到大家感染,在下午的新聞發布會上,我會代表所有先鋒向特雷穆做出一個承諾——無論最終,能夠如杜總長所說,順利遷徙他星並得到安置的民眾有多少,隻要特雷穆星仍然還有一個人在,我們整個先鋒隊,都會同在。”

“同時,強烈建議杜總長帶領各部部長及眾位總署辦公室的幕僚,在這件事上向民眾做出聲明,杜總長會為所有遷徙他星的民眾服務到最後,一定會是最後一批次離開特雷穆的成員,好叫特雷穆民眾也能夠像我一樣,感受諸位的赤誠之心。”

“如何?”

吧唧。

杜雷仿佛聽到了自己剛剛飄起來的心,又一瞬間被拍回地麵的聲音。

與他同排而坐,原本因為文夏一番話,越發自如、終於感到可以抬起胸膛了的幾人,表情漸漸凝固,身形再次佝僂了下去。

隻有兩個人第一時間,熱情滿滿的回應了文夏,“先鋒們真的…真的是高風亮節啊!我們作為世代生長於特雷穆的民眾的公仆,有什麽道理不答應!我願意!”

杜雷聽在耳中,直氣的暗暗咬破了後槽牙!

要是在以前,他真相把那兩個他還未發話,就擅自表態度的兩個人先給開了!

感情文夏前頭說了這樣一番好話,原來是在這裏挖了個坑等著他!

可是,道德高地架都給架起來了,現在還怎麽跳下去?

杜雷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勉強附和著幹笑了兩聲。

但對麵的文夏顯然在等他的正式回應,特雷穆民眾全體利益這麵大旗,是他自己主動舉起來的,現在可謂是騎虎難下。

原本他還寄希望於,這段時間做好管理和責任交接,與這些先鋒們搞好關係,從而能夠在一個月封港期一到,順利的第一時間抽身離開,去和家人團聚。

數億民眾的跨星球遷徙和安置,怎麽可能是說說那麽簡單?

最後一批,什麽算最後一批?

要是三個月期間將至之時,仍然無法完成遷徙的安排,那麽所謂的最後一批,不就根本也走不了嗎?

他踟躕著,不敢與文夏的目光相對。

偏偏那個文夏,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在糾結什麽似的,而且一直沉浸在被他感動了的情緒當中,第一次十分耐心的等著他的回答。

“咳……這個確實是,幾位先鋒們不是特雷穆星生長的人,都能願意做出如此承諾。我們作為特雷穆的行政核心,就、更沒有推辭的道理了……對吧?”最終,杜雷不得不硬著頭皮妥協,扯出了這麽幾句冠冕堂皇的話。

“對!總長說的太對了!”那兩名第一個表態的幕僚應和了起來,還帶頭鼓起了掌。

杜雷一口老血咽進肚子裏,卻隻能側目對他們微笑致意。

眼下隻能先這樣,後續再相機而動。

文夏站起身,第一次向杜雷伸出了手,“相信特雷穆民眾,一定會為他們擁有這樣一位總長,以及這樣的政府公仆們而自豪。”

杜雷坐下以後,繼續問道,“那貝蘭聯合政府發來的這個方案細節,下午是不是就沒必要向民眾公布了?”

在杜雷看來,既然已經議定了跨星球遷徙的方案,那麽下午的新聞發布會上,這一封貝蘭聯合政府發來的應對方案,究竟要如何向大眾公布,可就難說了。

況且,現如今,想要恢複秩序、維/穩就得花費這麽大的力氣了,這個節骨眼上,不就得暫時隱瞞真相,粉飾太平嗎?

誰知,他又一次料錯了。

當那道清亮的聲音響起時,他卻聽到文夏說,“當然要公布,並且全部如實公布。”

“我們不能保證每一位特雷穆民眾都能順利跨星遷徙,又或者是否會有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離開特雷穆。”

她微斜的身體,背朝著會議室的巨大落地窗,明亮瑩透的雪光似在她的周身披上了絢麗的光之衣。

“為了這些人,貝蘭聯合政府的方案,依舊要按計劃推行。”

·

距離行政總署兩條街之處,是特雷穆安全部的辦公樓。

秦川川、黃倉及林振東三人,在昨天夜裏隨著秦諾來到這裏後,召集了幾名還在崗位的安全部核心崗位的人員,根據剛剛商定的維/穩思路,連夜議定了細則。

第二天天未亮,一封召集所有在籍安全部人員即日回崗的內部通告就發布了出去。

之後,一行人就在辦公樓的臨時休息室短暫休息。

早八點,秦諾帶了幾名已經返崗的後勤及安籍管理的核心人員,叫醒了秦川川。把幾人留給他後,就馬不停蹄先去繼續去處理積壓的事件、清點逐漸返崗人員了。

秦川川一邊將幾人帶至一間小型會議室,一邊用光腦聯係在另一間臨時休息室的黃倉、林振東兩人。

幾分鍾後,黃倉推門走了進來。

秦川川看了看他的身後,沒有第二個人,來的就黃倉一個。

黃倉主動開口解釋,“我醒過來就沒看見他,不知道去哪了,光腦也沒回消息。”

接著走到秦川川身側,拉開椅子坐下,攤手道,“他向來這樣,我也沒辦法。”

秦川川打開光腦上他們八名先鋒的實時通訊群,隻見林振東不顧先鋒隊內的規則,把他自己的實時定位同步也關了。

手指幾個輕點之後,秦川川示意了會議室中的人,“我們先開始。我已經在隊內提起了對他的扣分申請,待會兒我去找他。”

黃倉看他一眼,並沒有再說什麽。

這一期節目裏,雖然在薑夜沉的施壓下,他們得到了三名嘉賓名額,並且與文夏等人編為了一組,共同執行同一項任務。

但同時文夏和沈洛舟,也設計了嘉賓們做節目的規則來約束他們的行動。

作為先鋒隊員身份的先鋒隊內規則,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薑燁晨是帶著他和林振東簽了字的,所以秦川川的這個舉措,他也無從為林振東辯駁。

“麻煩幾位先說說安全部的工程建造類的資源儲備和能力情況吧。”秦川川道。

那幾個人當中就有人開了口,“好,那我說說人員的技能。”

那人說著用光屏投出了一份文件,“咱們特雷穆的安全部,針對基建工程這塊,一直都沒有專屬的分支設置。據說是在最早期特雷穆建設初期,曾經有過一個基建工程部,後來隨著各項建設的成熟慢慢就不需要這樣專門的機構和人力了,這些人員就打散編進了安全部的其他體係、又或者到了民間。不過這些技術是一直有得到傳承的,如今整個安全部,基建工程作為一門技能培訓課,80%的有外勤需要的人員都學習過基礎課程,能夠拿到這方麵高級認證的人數,也達到了5%……”

此時的林振東,剛剛到了特雷穆的一處羈押中心,以救援先鋒的身份順利的由羈押中心負責人親自接了進去。

因為前幾日的混亂,近半的羈押中心都頻繁出現集體越獄事件,而為數不多的維持住了秩序的羈押中心,均是人滿為患。

林振東正坐在這處羈押中心負責人的辦公室內,隨手翻閱著這名負責人調出來的這處羈押中心的在押人員信息。

“真的是做夢都不想不到,特雷穆有一天會變成這個樣子,唉!”那名負責人說著,“這間羈押中心,收容的總人數已經超過了設計容量的20%,可羈管人員,卻比原來少了30%!這些天,我幾乎吃住都是在中心裏,才堪堪維持住沒出大的亂子……”

“梁處長著實辛苦了。”林振東笑了笑,語氣誠摯又簡潔的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指著光幕隨意道,“所以,這間羈押中心,現在在押的普通人與進化人比例達到了1:20?”

“對。”梁處長道,“以往正常情況下,是沒這麽高的,都是這幾天增加上來的。”

林振東目光掃過昨晚最新羈押人員中,與那個在星港自稱叫赫寧的普通人一起被送進來的名單。

十分禮貌的笑道,“為了能更詳細深入的了解現在特雷穆民眾的心理和生活情況,我們救援先鋒想隨機選幾名在羈人員,當麵做些交流,梁處長您看方便嗎?”

對麵的梁處長對此毫不懷疑,“方便,這有什麽不方便的!多虧了幾位先鋒的到來,特雷穆的情形,才有了明顯的好轉的跡象。先鋒們為了特雷穆在辛苦奔走,這點小事,何須同我如此客氣!”

“謝謝梁處長的支持,確實,都是為了特雷穆。”林振東道,接著手指貌似隨便在光屏上點選了幾下。

不經意間點出了那個與赫寧發生衝突的,紅發進化人的頭像。

“那就這幾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