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李錚帶隊出征之前,蕭雲便去見過了他。

雖然知曉李錚的能力,但他之前的職位畢竟是戶部侍郎,對於帶兵打仗一事沒有多少經驗,因此,在馬文襄的勸說下,蕭雲派給了李錚兩名得力的手下。

校場踐行時,蕭雲當然同樣在場。

不僅僅是李錚被呂子勝受著傷還趕到宮外親自為將士們送行之事所感動,當時藏在暗中的蕭雲,同樣為之動容。

回到蕭府之後,蕭雲陷入了掙紮之中。

很難想象,那些痛苦、糾結的神色會出現在這個在北域叱吒風雲的大將軍臉上。

可蕭雲自回來之後,一直在那小小的沙盤前,安靜站立了好幾個時辰。

直到剛剛,管家刻意大聲喊出了“陛下”二字,蕭雲知道,那個昏庸至極的皇帝陛下,來了。

接著,他便聽到了那句話。

大燕國君,呂子勝,求見!

試問哪個皇帝,會在自己的臣子麵前,將姿態放得如此低下呢?

這個世界沒有劉皇叔,可就算有,那也是稱帝之前的劉皇叔才能做出來的事情啊!

蕭雲聽出來了皇帝陛下的態度,也明白皇帝深夜來訪的目的,可他實在沒辦法允許自己打開門把呂子勝迎接進來。

畢竟那十數萬將士還在他的身後安靜地看著他啊!

蕭雲捫心自問,我真的恨皇帝陛下嗎?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那些不解、震驚的眼神,那些無奈、苦澀的神情,就算再過十年百年,蕭雲也無法忘記!

可他又怎麽不願意將一腔熱血付諸大燕,平定四方,還天下之太平呢?!

自古忠義難兩全,蕭雲第一次品嚐到了這句話的滋味。

於是他熄滅了燭火,在黑暗中安靜地站著。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門外呂子勝的耐心漸漸地被消磨著。

這一君一臣,仿佛在隔著一層薄薄的門扉,冷冷對峙。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間秋寒漸重,呂子勝身邊的蕭寧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呂子勝臉色一沉。

這蕭雲好大的架子!

“蕭雲,接旨!”呂子勝冷冷地說道。

就在此時,門裏忽然傳出了蕭雲的聲音:“陛下,蕭雲早在三年前便不再是大燕的人了。”

“嗬嗬,說得輕巧,難道那血脈之身,養育之情,是你一句話就可以抹掉的?是你蕭雲說不要就不要的嗎?”

呂子勝不緊不慢地說道:“朕知道你心中有恨於朕,但朕又如何沒有苦衷?昔日攝政王與太後沆瀣一氣,朕在宮中可謂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若非近年來大學士的女兒和蕭寧先後進宮,朕甚至都沒有和大學士、和大將軍你接觸的機會。

六部尚書,攝政王掌控了兵部、吏部、戶部、刑部四位,你讓朕如何作為?

朕且問你,若設身處地,你又當如何做?不管不顧地去以卵擊石,然後朕一死,天下會不會大亂?”

“你蕭雲口口聲聲為了天下黎民,一直把自己當做心懷大燕的忠心之士,難道在你心中,就希望眼睜睜地看著生靈塗炭,天下百姓重新回到戰火紛飛的混亂時代嗎?”

“朕知道你現在信不過朕,無妨,朕為你表明決心便是!”

說著,呂子勝便從袖中拿出一柄匕首,繞起一撮頭發,刺啦一聲便割了下來!

“陛下不可!”

蕭寧見狀大驚失色,在古人心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除非義結金蘭時,或是當做定情信物時可以動一動,其他時候是絕對不能動的!

百善孝為先,割發,就是不孝!

呂子勝輕輕地攔下蕭寧的阻止,道:“蕭將軍,這,就是朕的態度!”

“朕,再給你蕭雲一個機會!”

“蕭雲征北軍舊部即刻起全部召回,三年來俸祿悉數補齊,所有將領官複原職,靜待旨意!”

“話已至此,蕭將軍如果還覺得心中的執念重於天下蒼生之太平,那朕隻能說,失望至極!“

“告辭!”

呂子勝不再多言,牽著蕭寧冰涼的手便轉身向外走去。

“微臣蕭雲!”

“接旨!”

然而,就在此時,門裏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試問哪個臣子願意和皇帝鬧不愉快呢?

蕭雲這三年裏強硬的態度又是為了什麽呢?

還不是為了給那些把生命交給他蕭雲的將士們一個好的歸宿?!

什麽是好的歸宿?

戰場和榮耀!

蕭雲的聲音也已經有了一些哽咽,他明白,大學士馬文襄和妹妹蕭寧這段時間裏先後對自己的勸阻不是空穴來風!

這個皇帝陛下,真正從一個昏君變成了一個值得自己追隨的、頂天立地的明主!

“陛下,微臣身體抱恙,無法覲見,望陛下恕罪。”

呂子勝灑然一笑。

蕭雲這句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雖然他還沒有直接推門出來跪在自己麵前表示忠心,但呂子勝也能理解,畢竟埋在心中三年的芥蒂,終究需要時間去撫平。

呂子勝笑道:“蕭將軍不必如此,朕來隻是想拜托蕭將軍幾件事。”

“陛下請講!微臣願為陛下分憂解難!”蕭雲道。

呂子勝點了點頭,俯身將一封信留在地麵上,道:“朕將這些事都寫在了紙上,蕭將軍明日推門即可見到。”

“天色已晚,寧兒可能受了些寒意,朕便帶著她先回了。”

門裏短暫地沉默了片刻,蕭雲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恭送陛下!”

腳步聲漸遠漸息,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府早已沒有了呂子勝和蕭寧的身影。

“吱呀。”

屋門被推開,蕭雲從房中走了出來。

大衣披在蕭雲看上去有些羸弱的身上,那清秀的臉龐上,還殘留著幾分關切和不舍。

俯身將信封拾起,蕭雲朝著府外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回到了屋裏。

重新點亮燭火,蕭雲打開信封看完,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前日在大學士府上,馬文襄阻止了他來到自己身邊的舉動。

今日蕭雲如此作為,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心懷芥蒂,但同時也有和馬文襄一樣的考量!

他和馬文襄在朝中一文一武,位極人臣,如果真的把聯手一事擺在了明麵上,恐怕攝政王就會立刻被驚得無所不用其極。

陛下目前羽翼未豐,隻能徐徐圖之!

將信封在燭火上點燃,蕭雲安靜地看著它緩緩燃盡。

那閃耀著的仿佛不僅僅是火光。

還有蕭家數百年的榮耀!

餘燼紛飛,火一直燃燒到了蕭雲的手指上,而他似乎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