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建四年戶部尚書府邸
紀克遠滿麵素色的看著對麵的大女兒紀嵐:“嵐兒,你可知為父召你入書房所謂何事?”紀嵐俯身:“女兒知道,為了三日後的大選。”紀克遠點頭:“那你怎麽打算?”紀嵐抬頭看著父親突然屈膝伏地:“父親養育女兒十五載,周身所學均是父親言傳身教,寵愛之心溢於言表。十三歲之後,上門求親者趨之若騖,但都由父親以:“吾女尚未及笄,不談婚論嫁”為由將所有求親者拒之門外。然如今我已過及笄之年,父親還未給我定親,我就知道父親有意讓我入宮。”
紀父聽完並未讓紀嵐起身,滿目憂慮的看向庭外,似自言自語又似解釋給紀嵐:“吾兒從小到大,聰慧伶俐,較之你兩個妹妹謹慎思慮甚多。那些世家夫人的宴請你母親卻從未帶你參加過,致使你二妹妹都許了人家你還待字閨中。世人隻道是我紀某讓你入宮,可誰知為父隻是不想你嫁給碌碌之人。可如今我兒不得不入那帝王家。”
紀嵐滿麵淚痕:“父親知道那一入深宮從此我父女可能在無緣見麵,女兒的性命也就此交給了帝王家,而聖上也未必是女兒的良人,父親,父親,為何這般狠心。。。”遂趴在地上抽泣不止。紀克遠並沒有把女兒的觸逆無禮放在眼裏,一來是女兒從小到大第一次任性失態,二來也是對紀嵐入宮心痛不已。
紀克遠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紀嵐小廳內伏地哭泣。紀克遠看像庭外,晚霞如錦,時而有翠鳥的鳴叫聲,恍惚中看見了紀嵐幼年的模樣,梳著垂髫,鼻尖還有塵土,想是跑的太急不知道在哪裏跌了一跤,不顧身後嬤嬤的叫喊,興衝衝的跑進小廳,遞給自己一個攢心梅花絡子,驕傲且討好的說:“爹爹,這是嵐兒自己打得絡子,娘管我要,我都沒給呢!我給爹爹,爹爹,你看好看麽?”猶記當時,紀克遠看著小小的絡子,雖然並不精美,可紀克遠卻好像得到了珍寶那樣驚喜。看著女兒稚嫩的笑臉,心下頓時豪氣萬丈:“嵐兒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父親將來一定給你找個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兒,十裏紅妝,把你嫁得風風光光。”
回憶至此,紀克遠目光落到伏地的紀嵐身上,歎了口氣:“起來吧,為父還有要緊的事情交代給你。”紀嵐剛才耍性大鬧,待哭完清醒之後意識到自己失控:“女兒不孝,剛才失禮,望爹爹責罰”紀克遠上前扶起女兒,到身邊坐下,遂叫人換熱茶。紀嵐趴在地上哭泣很久,雙腿早已冰涼,吃完一盞茶之後,放下茶盞,低頭聽父親教誨。
“為人臣子替君分憂,聖上正值壯年但子嗣稀少,而寵妃萬氏又霸占後宮多年。你自幼就聰明謹慎,由你入宮,為父不擔心。隻是你要懂得運籌帷幄,養育子嗣,也不枉先皇對我一片信任。”紀嵐當下心中明了:當年皇上,好色貪酒,每三年大選都要選大批佳人入宮,而平時也出宮尋樂。可子嗣甚少,這其中就有萬貴妃的手段在其中。這個萬貴妃的大名,冠名朝野。先皇時期,四歲入宮,未入先皇聖眼,直至二十歲,被當時太子也就是如今聖上寵幸,直至今日。據說前吳皇後也是因為得罪這個萬貴妃才致使大婚一個月後,被聖上免了後位。這個萬貴妃是個不知不扣的雌老虎。
紀嵐一邊思慮著怎樣在後宮低調的生存,既不招來禍事,又能平淡的度過此生。可是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帝王的女人是那麽好當的麽。這邊想著便不覺走到了自己的閨房——嵐沁苑。果然,紀錦告訴她母親跟弟妹們在小廳裏等她很久了。紀嵐連忙快步移到小廳,紀鈺挑起簾子,紀嵐剛邁進一腳就見二妹紀岫突然撲過來,邊瞪著大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邊急切的問道:“大姐,你怎麽樣了?姐,你哭啦?娘~~~"紀夫人哭笑不得的拍了下紀岫:“毛毛躁躁的,驚到你姐姐。”遂牽著紀嵐的手坐下遞給她一盞茶。紀嵐喝畢,抬頭看向紀夫人:“母親,我沒事,父親隻是囑咐我幾句,不要擔心。”紀夫人頓時雙眼微紅道:“莫怪你妹妹脫跳,她也是擔心你,這一入宮生死未知,我是最最不希望你進的。姐姐泉下有知,可定是要怪我的。”話未說完,淚眼如泉,止不住的往下落:“我本與你娘一母姐妹,家中為我二人最親。自姐姐過世,我進門至今,從未與你們分開過。你要是像岫岫一般許給尋常人家,我母女二人還可再見,可。。。可如今,你讓我如何是好,我還有什麽臉麵去見姐姐啊?”
一時間,室內無人說話,紀岫尷尬的坐不是站不是,去哄紀夫人也不是,急的去看姐姐紀嵐。紀岄在一旁道:“母親不必擔心,我們又不是尋常人家,大姐一舉是要封妃的,到時候可以進宮覲見,之後省親也是可以的。”“住嘴,你姐姐要嫁人了,我這個當娘的能不傷心麽?你姐姐平時對你多好,你不想想那皇宮是什麽地方,你叫為娘我怎麽舍得呢?”紀嵐忙勸道:“娘,這話可不能說啊,嵐兒沒事的,嵐兒會好好的保護自己的,不要擔心。”紀岫也忙說道:“娘,要不我不嫁人了,我入宮好了,我替姐姐吧!”紀嵐笑道:"你個鬼丫頭,到來編排姐姐了,你若入了宮,那小侯爺去娶誰?”一語說得紀岫麵紅耳赤,跳腳道:“我,我這是替你分憂,姐你還笑我”遂趴在紀夫人身上,不停地扭動,抓著紀夫人的胳膊用力的搖晃:“娘,大姐又欺負我,我不依啦!”紀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罵道:“你是喜歡上樹的猴子麽,抓著我不放?替你姐姐入宮,你想的美!”點著紀岫的額頭道:“你也許了人家了,還成日的不著三四,過幾日管教宮人來家裏,你也和你姐姐一道學學規矩吧。”紀岫聽完,小臉皺起,咧嘴慘叫,急的跳腳。一時間嵐沁苑笑聲不斷,似乎忘卻了,他們即將到來的分離。。。。。。。
當夜,紀岫擠在紀嵐的床上跟著姐姐說著悄悄話。“姐,你別擔心,我將來是侯府夫人,有個誥封可以進宮的,我們姐妹就可以見麵了。”紀岫歪著頭枕著紀嵐的肩膀說道。“你以為你想進宮就進啊,怎麽沒過門就想著做侯府夫人了?”
“姐,我早就想通了,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子,不是嫁給侯府就是嫁給王府,重臣後宅,要麽就是入宮為妃為嬪。這就是我們的命。"
“你倒是看得通透,那我們還不如尋常百姓家呢!”
“尋常百姓?貧賤夫妻百事哀,有幾個一心一意對待妻子的良人?平常百姓隻是沒有富足的條件讓他們選擇更多的妻妾罷了。”
“岫岫,你?”
“姐,你不必害怕。以我們的家世,誰也不敢把你怎麽樣的。”
“既然如此,照你說的那樣,以吳皇後的身家背景,又豈會大婚一個月就被皇上罷了後位?”
“說來也是,果然伴君如伴虎。”
“岫岫,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會招禍的。”
“知道了,我隻是跟你說麽。”
“這就是君寵啊,這個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東西。”
“可是如果換做是姐姐,一定不會的。”
“哦?差別在哪?”紀嵐想,差別肯定在於我不會讓自己鋒芒畢露,去得罪甚至責打什麽寵妃。
“差別在父親是戶部尚書;外公是定國公;我將來是要成為永定侯世子正妻的,永定侯百年之後,我就是永定侯夫人,正一品的誥命;我們的姑母,姨母所嫁的都是京城不可撼動的世家.”
“嗬嗬,果真如此,那就好了。岫岫,你要知道,平日裏家族是你的靠山,可是一旦觸動到家族的利益,為了明哲保身,就會被家族所摒棄。你懂麽?”
“不會的,我們的爹爹不會的。”
“我也相信爹爹不會,更加不希望會有那麽一天的到來。”紀嵐輕輕歎了口氣,有些落寞的說道。此後,姐妹倆都沒有說話,似在享受這僅存的珍貴時刻,又似各自在心中描摹著那虛無縹緲的未來,空氣中一時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哀傷。
轉至次日,紀克遠下朝,紀夫人像是想到了什麽般一直等在中門。待紀克遠入後院,家丁奉茶完畢,不待紀克遠喝完就急道:“老爺,此次入宮,我想多給嵐兒帶幾個心腹可好。”紀克遠放下茶盞,皺眉道:“按製官宦人家隻可帶乳母及一個侍女。”紀夫人低呼:“老爺,嵐兒雖然聰慧謹慎,但是自幼在家嬌生慣養,哪裏知道宮裏的齷齪事。須得帶幾個有用的嬤嬤跟貼心的丫頭才是正經。”紀克遠哈哈大笑道:“此次三年大選,自然是我戶部與禮部的職責。嵐兒想多帶兩個人當然可以。在身邊用慣了的人,自然能知冷知熱,也省了培養心腹的時間和花費的心思。”
當晚紀嵐與紀夫人在嵐沁苑選了跟進宮去的嬤嬤跟丫頭。嬤嬤自然是紀嵐的乳母張氏,丫頭就選了穩重寡言的家生子紀錦與口齒伶俐的紀鈺。紀夫人又特意給紀嵐一個嬤嬤,支退旁人道:“這個宋嬤嬤,麵冷心善,不愛錢財,最放在心尖上的就是當年走丟的兒子。如今你父親查到她兒子不知怎的入宮成了太監。所以宋嬤嬤執意要陪你入宮,隻要你能保證他們的安全,她與她兒子就可為你所用。”紀嵐點頭,心道果然父親在朝中的權利能夠給自己帶來很多的便利。這是多少入宮秀女可望而不可及的。而這次入宮,自己隻是走個過場,前麵的路都鋪墊好了,隻要不發生什麽離奇的意外,那麽入三選是內定了的。
如果這時的紀嵐知道,聖寵是那樣一種可怕的權利,那麽她現在也不會自恃自家的權勢給予自己的便利,反倒讓她放鬆了警惕;如果紀嵐知道,意圖霸占皇寵的女人不是最可怕的,那麽她也不會在將來遭遇那些讓她揮之不去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