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奕知道陸微別如法炮製他發燒那天的做法,看到陸微別的表情,也是一愣。

兩個人都詭異地安靜下來,秦立就開始不安了,“喂,你們倆打什麽啞謎呢?怪嚇人的……”

陸微別渾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樣,坐在那裏,說不出話來,也動不了。

“秦立呢?”霍奕問道。

陸微別狠狠地喘了口氣,然後狀若無事地對秦立道,“要不你也別去了吧,好哥們兒,一起走嘛。”

秦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陪他不就行了嗎?”

“我說讓你陪你就陪!哪兒來那麽多廢話!”陸微別急道。

秦立被嚇了一跳,“……行,不去就不去吧。”

陸微別盯著秦立的頭頂看了半天,鬆了口氣道,“秦立沒事。”

“我說,你倆擱這兒打什麽啞謎呢?”秦立問道。

“我還有多長時間?”霍奕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三天。”陸微別道。

秦立這下聽明白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麽,閉上了嘴。

陸微別給自己倒了杯酒,灌了兩口下去,“剛才對你們的阻攔就是開個玩笑,你們別放在心上。有什麽決定自己做就行,不用問我。”

她話仿佛說得滿不在乎,話音一落,她就開始對剛端上來的烤雞爪發起了總攻。

她其實有很多很多話想說。

可她說不出口。

如果霍奕避開這個命運,那這將成為誰的命運?

如果所有人都想避開這個命運,那災區的人命運又將如何?

霍奕盯著陸微別看了好一段時間。

與此同時,秦立一直盯著霍奕。

霍奕握了握拳,道,“我還是想去。”

“霍奕你是不是瘋了?”秦立第一個不幹,“救援讓我這種不會有事的人去就行了,幹嘛非得你去?老天爺都給你泄露答案了,你還堅持你的錯誤答案嗎?”

“這不是錯誤答案……”霍奕無奈道。

“怎麽不是?”秦立氣得拍了桌子,“救援的過程中真出了意外,那誰都沒辦法。但你都知道你要死了,還硬生生要過去,你這不是犧牲奉獻,你這叫自殺!我跟你說,你別以為我治不了你,我明天就去院辦舉報你!你有心理疾病,停你的職!”

“你怎麽舉報啊?”霍奕挑了挑眉,“跟院辦的人說,咱們認識一大仙,會算命,算出來一旦我支援災區就會死在那兒,但我還是堅持要去,所以證明我有自殺傾向?你覺得有人信你嗎?”

秦立被噎得一愣一愣的,“微別你管管他這個神經病啊!”

“他自己會做決定,我尊重他。而且我相信,他不是奔著自殺去的,他肯定有別的想法,你先聽他說說。”陸微別眼圈微微泛紅,但神色卻很是平靜。

“聽聽,聽聽!”霍奕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咱倆可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你對我的了解居然還沒有跟我認識不到半年的人深。”

秦立一愣,別別扭扭地道,“那你說說,你能有什麽別的想法?”

“既然知道命運,那就不可怕。”霍奕道,“我知道三天以後要出事,自然會想辦法小心提防,說不定最後就不會有事。要是放一個不知道這事兒的人頂替我去,他肯定不會多加小心,那才真是死定了呢。”

“放屁吧你!”秦立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你這玩意兒心裏沒憋什麽好屁!”

“咳!”霍奕清了清嗓子,“素質,注意素質,姑娘在呢。”

“素質?跟你這種人就不配講素質!”秦立怒道,“咱們一起支援災區去,我沒事兒,你有事兒。這說明什麽啊?這說明,這根本就不是集體事件,就是你個人的事件。說不定就是你這陣子疏於鍛煉身體虛弱,跟不上搶險救災的強度,嘎嘣猝死了。我就問你,這事兒你怎麽預防?”

“我帶個手環行不?”霍奕道。

“微別,你聽聽,你聽聽他說的這是人話嗎?”秦立氣得恨不得提前五天結果了霍奕,“手環?手環能有效預警嗎?那玩意兒套衛生紙卷上都能記出心跳來,你不知道?”

“其實……”陸微別猶豫了一下,“要是怕猝死的話,多保證些睡眠不就行了?去的人多,大家還能休息休息,猝死的概率不是也就低了嗎……”

秦立覺得真是活見鬼了,“唉呀媽呀我的姑奶奶,你還真是跟他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你當搶險救災是童話故事呢?想咋招就咋招?災區就能安置下那麽點兒人,一萬個想去的最後也就一百個能去,你人去了得有地兒呆是不是?那你還不是人手有限?你人手有限又想救人越多越好,怎麽可能保證得了睡眠?”

陸微別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嘴。

“不是,你怎麽就非覺得,是我猝死了呢?”霍奕問道,“咱倆就算去一個地兒支援,那又不是連體嬰,總是會分開的啊。那地震後什麽架勢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麽餘震啊滑坡啊泥石流啊,塌方啊二次倒塌啊,那些事情發生概率多高啊?猝死的才有幾個啊?學過概率論嗎?”

秦立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好像也是……”

“最關鍵的是,我們在醫療救援隊裏呀,周圍到處都是醫生,要是我真在大庭廣眾之下累得心髒停跳了,你們不會救我嗎?能看著我猝死?”霍奕補充道。

“那你也……”秦立還是不放心。

“那要萬一真是地質災害怎麽辦?你讓誰替我死去?”霍奕挑了挑眉,“我琢磨著,那人跟我的技能應該差不多,像你這種神外的大夫應該不行。劉姐嗎?她可以,孩子已經小學畢業了,是個大孩子了,不用她操心了。”

秦立的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或者張老師也行。閨女剛剛找著男朋友,他這個心願算是了了。”霍奕繼續道,“李哥也行啊!他媽剛確診了阿爾茲海默症,正好不認識他了。”

秦立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陸微別雖然擔心得厲害,但是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

陸微別這一笑,霍奕也算是徹底放了心,心情輕鬆地湊到她耳邊道,“我一定盡我所能,平安回來。”

陸微別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秦立哀歎一聲,“行行行,你去你去!但你得保證,小心謹慎!”

“我一定小心。”霍奕神色真摯,麵對的卻是陸微別。

秦立攥了一把花生丟頭扔了過去。

為了做準備,霍奕和秦立兩人忙得團團轉,但百忙之中還是邀請陸微別一起去醫院食堂吃了頓早飯。

“微別你放心,我一定盡全力,不讓這個神經病出事兒!”秦立拍著胸脯保證。

“你也不用太關注這個,也得注意保護自己。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兒。”陸微別道。

秦立做了個鬼臉,“不是吧,你這年紀說話也這麽老氣?”

陸微別還了他個鬼臉,“我看見的命運比你吃的米還多,你安靜一會兒吧。”

“你自己在這邊呆著,別太較勁。”霍奕道。

“我能較什麽勁?”陸微別笑道,“放心吧,我已經成長了。我不會那麽在意那些數字了。”

“這就對了。本身也不用那麽在意,你等著瞧吧,我給你表演一個逆天改命,凱旋歸來。”霍奕拍了拍胸脯道。

陸微別笑了笑,低頭吃飯。

沒有人可以保證前路順遂,但沒有人會把擔憂說出口。

人做事情的時候,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但那些太差的可能,是沒有必要對身邊人說出口的。

人長大了,就要學會粉飾太平。

飯後,霍奕將陸微別送到醫院大門口。

“對了,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叫微別?”陸微別本身都要走了,還是沒忍住,開口道。

這問題霍奕之前還真沒想過,他認識陸微別的時候她就叫這個名字了,他隻覺得陸微別叫陸微別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現在想想,“微別”這個名字,好像有那麽點兒不喜慶,微小、離別,都不是什麽好詞啊……

他想不通就問,“為什麽?”

“我出生的時候,我爸正在外地出差。他們給我起的這個名字,就是‘小別勝新婚’裏麵,‘小別’的文雅版。”陸微別道,“所以呢,為了完成他們秀恩愛的偉大事業,我還有一個配套的小名叫念念。我長大了這個小名用得少了,但是當初取名字的時候,確實是這個意思。”

霍奕一怔,斂眉道,“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回來,不管命運應該是什麽,我一定回來。”

我知道你在想念我,所以我拚盡全力,也會回來。

三小時後,三醫院去淅州支援的醫療隊出發,陸微別沒有去送行。

晚上,她坐在家裏,跟著新聞的鏡頭,試圖從一張張戴著口罩的臉裏分辨出哪個是霍奕。

鏡頭晃得太快,她當然是徒勞無功。

眼眶又有點熱,她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

她叫陸微別。

小別勝新婚的微別。

識於微時,別於經年的微別。

她這一生,不停地在做各種告別。

提前十天、提前一百天、提前一千天、提前一萬天的告別。

她向自己所愛的人告別,也向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告別。

今天,是她27年來的人生中,最難以形容的告別。

他的背後,沒有疾病、沒有交通事故、沒有突如其來、沒有預料不到,他的背後,沒有死神在追他。

他決定坦然地迎擊死神。

盡管他知道他並不一定能贏,也知道她知道他並不一定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