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奕猛地收回了手中的花。
陸微別不明就以,卻還是小小地鬆了口氣。
霍奕把花放在床頭,歎了口氣道,“微別,你真的要委屈自己到這個程度嗎?”
陸微別愣住。
“我今天的表現就像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我來逼你嫁給我,你應該拒絕我的,為什麽要這麽委屈自己?”霍奕道。
“我……”陸微別囁嚅道。
“你沒覺得委屈,對不對?”霍奕問。
陸微別點了點頭。
“為什麽不委屈呢?”霍奕問。
陸微別愣了愣。
是啊,為什麽不委屈呢?
氣到爆炸卻隻能生生忍著的時候,為什麽不委屈呢?笑眯眯地說自己不需要那條漂亮的裙子的時候,為什麽不委屈呢?不能將心中的愛意和關心訴諸於口的時候,為什麽不委屈呢?別人誤解自己卻不能解釋的時候,為什麽不委屈呢?
她自嘲地笑笑。
劊子手哪裏有資格委屈。
“微別,無論發生什麽事兒,你都得學會先為自己活著。你活得好,才有力氣去關心別人。”霍奕道。
“哦。”陸微別眨眨眼,點了點頭。
霍奕看著陸微別,這反應太熟悉,敷衍的意味實在是再明顯不過。
他歎了口氣,“早知道我應該在上個禮拜求婚,指不定你還能有勇氣罵我一頓。”
陸微別瞪大了眼睛抬頭看他。
霍奕眼神溫柔地回看她,“畢竟,那個時候我的死期很明確,你倒沒那麽擔心,好歹跟我還能說上幾句真心話。”
霍奕的語氣如春風和煦,陸微別卻覺得自己剛剛聽到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話。
“你怎麽會知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陸微別的聲音都帶著顫抖,“那時候你在我麵前嗎?我怎麽完全不記得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被她的超能力影響了嗎?他的壽命有被影響嗎?
“你手術之後,麻醉沒醒,自己念叨出來的。應該沒什麽異常吧,那時候你很平靜,應該什麽也沒看見。”霍奕道。
陸微別鬆了口氣。
“我們誠實的聊一聊吧,如果你不跟我說實話,我回家就立刻開煤氣自殺。”霍奕笑眯眯的,“怎麽樣,這個選擇題好做吧?送分題!”
陸微別看了霍奕好幾秒,眼睛漸漸濕了。
好半晌,她才開口道,“你幹嘛非得趟這趟渾水?”
“那你又為什麽,非得趟我們這些人這趟渾水?”霍奕道。
陸微別抹了一把眼淚,“是我欠你們的。”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霍奕調侃道。
“嗯……”陸微別低著頭道,“我的超能力,能救人,也能害死人。我肯定更得比別人多小心一點兒。就比如說你吧,我一不小心就害得你快死了,我肯定要彌補對不對?”
“那完了,大象得餓死了。”霍奕聳聳肩。
“這跟大象有什麽關係?”陸微別奇道。
“你想啊,大象那麽大個兒,隨便走走就能踩死螞蟻。它個子又高,看估計也是看不清楚的,所以為了防止傷及無辜,它就隻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從出生開始,一動不能動。那你說它不被餓死,還能怎麽著?”霍奕道。
陸微別愣住了。
“不對,也有可能是被渴死的。還有可能被獵人打死,或者被曬死……”霍奕想了想,補充道。
“可你們不是螞蟻啊,你們是人。”陸微別打斷了霍奕的發散思維。
“你這是人類沙文主義。”霍奕指責道。
“我不是……”陸微別反駁道,她走在路上也是會躲螞蟻的好嗎。
“不是就好。”霍奕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跟她糾結,繼續發散道,“可是你說那大象站在那兒吧,萬一它正好擋住了一隻正在逃跑的羚羊的路,害它被獅子吃了,那它是不是也挺對不起人家羚羊的?”
“但是它其實可以躲一下的……”陸微別的思維已經被成功帶歪了。
“不行,它可能會踩到螞蟻。”霍奕道。
“周圍也不一定有螞蟻,兩害相權取其輕……”陸微別道。
“憑什麽兩害相權取其輕啊?誰說螞蟻的命沒有羚羊值錢?再說了,那羚羊先惹到的獅子,人家螞蟻好好的搬家,招誰惹誰了?”霍奕道。
“可是周圍也不一定有螞蟻啊!”陸微別強調。
“沒有螞蟻就行了嗎?那你考慮過人家獅子的感受嗎?人家餓了好幾天,好不容易逮到一隻羚羊,正好前麵有一個一動不動的大象擋路,可以吃頓飽飯了,誰承想,那大象動了!飯沒了,得餓肚子了!你說人家獅子招誰惹誰了?吃肉就該死嗎?”霍奕道。
陸微抿了抿嘴。
“你別跟我提割肉喂鷹的故事啊!俗話說的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人家大象的媽媽在一邊兒看著呢,這事兒太殘忍了!”霍奕搶在陸微別之前開了口。
陸微別感覺腦子都炸了,“怎麽還有大象的媽媽呢?”
“那是啊,沒媽媽,那大象怎麽生出來的?你以為動物就沒有母子情了嗎?人家一樣有的!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自由快樂?”霍奕道。
陸微別臉色一僵。
“行吧,聽你的,這大象沒媽媽!那你說這大象在被獅子吃的時候,是不是會流血啊?這流了血,淹死了周圍的螞蟻怎麽辦?”霍奕再補一刀,“你覺得,大象有辦法控製自己,讓自己誰都不傷害嗎?”
陸微別看著霍奕好一會兒,才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霍奕拍拍她的頭頂,“我想說的,很早之前就跟你說過了。”
“……什麽?”陸微別問道。
“我想跟你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霍奕道。
陸微別記得那句話,也記得那晚的月光。
那一晚,霍奕把被血染透了的她送回家,那時候兩人甚至還不太熟悉。
那一晚,陸微別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關於這個秘密的安慰,來自一個即將被她害死的人。
“微別,無論你想怎麽幫助別人,你先得活著,好好活著。大象為了活著,喝水、吃草,走來走去;羚羊為了活著,拚命奔跑;獅子為了活著,茹毛飲血。這些都沒有錯。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隻要存活,就會影響到別人,無論它是渺小的蚍蜉,還是強壯的大象。但是我們還是應該活著,對不對?所有的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包括你的。”霍奕補充道,“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那是一句鼓勵,你不能把它當聖旨。難道能力大的人天生就有罪嗎?別人都能好好活著,就他得疲於奔命?”
陸微別紅著眼睛,“這不一樣。霍奕,這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因為你救了的那個小男孩兒,確實有可能害死我?”霍奕問道。
陸微別難以置信地看向霍奕。
“別這麽崇拜我,想明白這個事兒不難。你不會無緣無故跟陌生人套近乎,不會無緣無故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一個話題閑聊。但你成了我的朋友,你在跟我還不熟的時候提起了自己救過一個男孩兒,而且還有可能害死一個人。你又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跑過來,救了我。事出有妖必有因,我這是合理推斷。”霍奕道。
陸微別愣住,霍奕這麽聰明的嗎?
霍奕繼續道,“至於你怎麽發現我們的壽命發生變化,應該是可以看見什麽東西,所以你做遺傳谘詢一定要見到病人,在沒見到病人之前,哪怕查到了很好的治療方案,也是畏畏縮縮的。你不得不做決定的時候,會盯著我們的臉,我們臉上會出現什麽數字之類的嗎?”
“……頭頂。先出現的是原本剩餘的壽命,然後會一直變化,直到數字跳到被改變後的壽命。”陸微別認命,說了實話。
霍奕點點頭,“嗯,這就都說得通了。跟我之前想象的一模一樣。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陸微別認命道。
“就算你確實想要救我,犯得著直接撲上來擋刀嗎?把那男人打一頓不好嗎?”霍奕道。
“我……”陸微別語塞。
霍奕沉默了兩秒,問道,“微別,你當時替我擋刀的時候,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那天,心情有點兒不好。”陸微別沒有正麵回答。
“怎麽?”霍奕問。
陸微別就把劉老爺子的事情撿重點講了。
霍奕看著陸微別滿臉絕望的樣子,就知道,陸微別這麽多年心裏繃緊的那根弦,怕是斷了。
他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帶她走出來,隻能不輕不重地安慰道,“微別,我知道,這段時間,因為我和綿綿的事情,你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劉老爺子現在出事兒,你肯定會多想。但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陸微別眼眶瞬間就紅了,她拿手抹掉了眼淚,低聲道,“其實,從我真正意識到我的超能力可以幹什麽的時候,我就決定,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要保住周圍人的性命。但我總會失誤……”
“所以你就覺得,就這麽死了也挺好?陸微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因為救我死了,我這後半輩子怎麽過?”霍奕暴走道。
“對不起……我當時真的是……覺得我要是不存在就好了……”陸微別道歉。“你不在了不也是變化嗎?我跟你說,如果你當時真的沒醒過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當時真的覺得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離開我,我像個天煞孤星似的。你以後千萬別再有不要命的想法了,死亡也是個決策,也會對別人產生影響的,你知道嗎……”霍奕慷慨陳詞的時候突然頓了下來,“……微別,你不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太對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