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被周圍的人看不起,就連他的父母都不理解他。可就算這麽長大,他也沒有變成罪犯。他拚命學習,畢業後拚命工作,靠自己的能力在這個大城市安了家。”哪怕是現在,說起這段的時候,何淑還是覺得很心疼。
“我和他認識的時候,他真的是,特別好。特別開朗、特別自信,周圍好多女孩兒都喜歡他。但他偏偏喜歡我。”何淑的眼睛裏閃著光芒,“在喜歡他的女生裏,我是特別不起眼的。我也問過他,為什麽會愛上我。他說,每次隻要和我在一起,他就會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感。他說他每次想象我們婚後的生活,總是一副充滿陽光、溫馨和睦的景象。”
那時候他對她真的是體貼周全。出門幫她背包,每次約會都主動送她回家,她生理期的時候會給她衝紅糖水,她發燒的時候會給她快遞感冒藥。無論她和誰發生矛盾,他總是站在她這一邊。
他說她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小姑娘,說他會保護她,永遠不讓別人欺負她。
何淑閉了閉眼,“他對我真的特別好。他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家裏人罵我,他替我吵架,我公司發生辦公室政治,他替我出頭,他真的是事事處處護著我、想著我、照顧我。”
陸微別聽到這裏,總算聽出眉目來了。這個人渣,在家暴之前做足了準備工作。一方麵賣慘,換取妻子的同情心,另一方麵,為妻子洗腦,告訴她人心險惡,隻有自己真心對她好,將妻子和親人好友孤立開。時間一長,妻子可以交心的人就隻剩他一個,她幾乎全部的社會認同感都要從他身上尋求。到那時候,他就可以滿足自己的掌控欲,對妻子為所欲為了。
“可是後來他變了,不是嗎?他現在自私自利、暴躁易怒,他已經不再事事處處對你好了。”陸微別道。
“可……這是我的錯啊……”何淑道。
“這怎麽是你的錯呢?這根本就是他本性暴.露了!”陪護的警.察聽得目瞪口呆,此時終於憋不住了。
“不是……不是本性暴.露。是希望破滅。”何淑嗚咽道,“是我沒有成為一個好妻子。他說,婚後的家庭是他最後的理想國,是我毀了他的理想國。”
陸微別額頭一抽,還理想國呢,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說得好像自己真看過那書似的。
陸微別壓下自己的不屑,耐著性子問道,“你到底做錯了什麽,就毀了他的理想國?”
何淑搖搖頭,“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我那時候做銀行櫃員,掙得雖然少,但是下班特晚,我顧不上給他做飯,害他得了胃病。我婆婆因為這個不喜歡我,更是害得他左右為難。後來我把工作辭了,專心照顧他,可他要工作養家,壓力真的很大。”
“所以,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打你了?”陸微別問。
“是從那時候起。”聽到這話,何淑條件反射般地蜷縮了一下.身子,又迅速恢複,“可他真不是故意傷害我的!真的!每次都是有原因的,他實在是控製不住才會這樣。每次……每次打完,他都很後悔,會跟我道歉,會……”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陸微別打斷了她。
這麽些年,從沒有人問過何淑這個問題,突然這麽一問,竟讓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隻好茫然地轉頭看向陸微別。
“我猜,家裏總是雞飛狗跳的,你應該也不快樂吧。為什麽你沒有打他呢?”陸微別問。
何淑抿抿唇,“我跟他不一樣的……他小時候很可憐,所以比我更脆弱……”
“那是你造成的嗎?他小時候的心理陰影,是你造成的嗎?”陸微別問道。
何淑愣了愣,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可是我……”
“無論他小時候麵對過什麽,那些經曆對他造成了什麽,那些都與你無關,不應該由你來付出代價。”陸微別語重心長地道,“婚姻的意義是,兩個人一起承擔生活的責任,分享痛苦和快樂。你怎麽能把生活帶來的痛苦都歸咎成你自己的責任呢?這世上有多少雙職工家庭,妻子都沒有足夠的精力操持家務,難道她們都做錯了嗎?婦女解放都這麽多年了,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參與社會勞動是多正常的事啊。家務沒人做,請保姆就行了啊。為什麽非得你做?”
“可是……我老公他……他理想中的家庭,就是每天回家,妻子做好飯菜,笑盈盈地等著他……”何淑道。
陸微別在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什麽時候說的?勸你辭職的時候?”
“……是。”
“你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嗎?結婚之前,隻說你會給他安全感,因為你溫柔善良。結婚了一段時間了,突然說,隻有你辭職在家操持家務他才有安全感。他這對安全感的需求上升得這麽快,你不覺得奇怪?”陸微別問道。
“你們結婚的時候,你沒有工作嗎?你不加班嗎?你能一日三餐按時按點做出來嗎?他為什麽結婚之前不提出抗議?”陸微別又問。
“不……不是的……很多問題都是婚後才會出現的,大家都是一樣的。他真的沒有存心做什麽……真的……”何淑道。
陸微別循循善誘,“他說家是他的理想國,他為此付出了什麽嗎?從你嫁給他那天開始,他就不斷地在向你索取,家裏的大事小情,但凡出了點兒問題,就是你的錯。憑什麽呀?這婚姻不是他的?他不應該負點兒責任?婚姻難道不是你的理想國嗎?你結婚的時候,難道不是懷揣著被愛、被照顧的期待嗎?你這麽多年,當他的保姆、出氣筒,他所做的一切,滿足了你的期待嗎?他沒有毀掉你的理想國嗎?你結婚的時候,想要得到什麽呢?”
“我想讓他幸福。”何淑低聲道。
陸微別一愣。
“我當時其實沒想那麽多。我就想,他這麽好,這麽愛我,我也一定要對他特別特別好,讓他特別特別幸福。”何淑苦笑道,“可是好像……他的不幸都是我帶來的。”
陸微別沉默了一會兒,拚命地召喚自己的腦子上線。
“那……你要是就這麽死了,你的孩子怎麽辦?你的父母怎麽辦?”陸微別試著問道。
“我還有個妹妹,她會照顧好我父母的。”何淑低著頭道,“孩子,無論如何他們家人都會照顧的。”
“誰會替你照顧!”一個尖利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陸微別回頭一看,說話的是個麵色狠厲的老太太。
何淑嚇得一哆嗦,囁嚅道,“媽……”
那老太太快步走上前,搶到病床邊上,一屁.股擠開了陸微別,對著何淑的腦袋就是“哐哐”幾下,一邊打一邊嚷著,“誰是你媽!你個喪門星!你他媽叫誰呢!你個臭婊子!喪門星!偉子就是不應該接你進門!你個喪門星!”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讓人幾乎沒有反應時間。陸微別被擠在後麵,整個人已經嚇呆了。
這時候,陪床的民警搶在前麵,製住了那個老太太。那老太太雖然被民警箍在懷裏,嘴裏仍不幹不淨地叫罵著。
何淑不敢去揉自己剛剛被打破的額角,掙紮著翻身坐起來,衝著老太太的方向跪在床.上,連聲道歉,“媽,我錯了……”
那老太太聽了更是暴怒,“你他媽叫誰呢!你個喪門星!你咒我死呢是不是!”
何淑又是渾身一哆嗦,不敢再叫,隻是上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陸微別嚇了一跳,忙上前把她圈在懷裏,讓她不能再對自己動手,又想扶著她先躺下。
何淑掙紮著想要跪好。
霍奕看著這個景象,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裏短暫地脫離出來,開口勸道,“你要是再掙紮的話,傷口崩開指不定就沒命了。你還真指望這個老太太給你帶孩子?”
“誰要給這個喪門星帶那個小喪門星!”還未等何淑有反應,那老太太已經尖聲叫嚷了起來。
她本身已經被警.察半抱半拖到了門口,聽到這話,不知哪裏生出了一股蠻力,硬生生地往回走了幾步,背後的民警沒想到她突然發力,竟被她拽得一個踉蹌。
何淑不可置信的開口,“媽……那是您的親孫子啊!”
那老太太氣急,想要衝上去再揍何淑一頓,可這回警.察早有準備,把她箍得死死的,她一時竟動彈不得,氣得她對著身後的警.察連掐帶踩。
那警.察沒鬆手,咬著牙道,“再對我動手,我告你襲警了啊!”
那老太太愣了一下,沒敢再動手,嘴上卻沒閑著,嚷道,“你他媽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你說那是我親孫子我就得信啊?我兒子一表人才,能生出個殘廢出來?依我看,那就是你跟外麵野男人生的!那野男人看這孩子生得像你,不招人喜歡,不要你了,你才來找我兒子當冤大頭!”
何淑整個人都在抖,“媽,您怎麽又這麽說……這孩子我們做過親子鑒定的……他真的是……”
“誰知道親子鑒定有沒有造假!說不定,那個做親子鑒定的大夫就是你哪個老相好!”那老太太又快被送出門了,聽到這話,仍然不死心地回頭嚷嚷。
那警.察越聽越聽不下去,使了吃奶的力氣把這老太太送出了門外,關上了房門。
可這房間門的隔音並不好,屋子裏的人仍然能聽到老太太在門外的哭號,“我家偉子可憐啊……娶了個喪門星進門,誣陷他害他進監獄……還給他帶綠帽子,讓他給人養孩子啊……”
那警.察擺弄了幾下手機,抬頭跟屋裏人交代,“這老太太那天沒動手,年紀又大了,說是身體還不好,我們決定不起訴她,沒想到今天跑這兒撒火兒來了。我聯係了同事,一會兒會來人把她弄走。”
屋子裏的人卻有點顧不上他。
霍奕又回到剛剛板著臉不說話的狀態。
何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陸微別守著何淑,急得也哭了出來,“你別哭了行不行,你振作一點兒啊!你還有孩子要養的!”
何淑哭聲沒停,但頭頂的數字,卻從0升到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