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極度的滿意,蕭無畏滿意得都有些子得意忘形了起來,隨著燕家兄弟以及白長山的出現,標誌著此番出使燕西的所有預定目標已經全部圓滿實現,這就好比饑腸軲轆的漁夫原本隻是試著撒一下網,指望著能打上幾隻小魚小蝦果腹,卻不料一網下去居然撈起了價值千金的財寶一般,這等收獲著實令蕭無畏欣喜若狂的。
眼瞅著諸事皆備,蕭無畏可就不想在燕西這麽個是非之地多呆了,恨不得趕緊牽了馬走人了事——還真被林崇明給料對了,朝廷正是打算用糧秣來掐住燕西的喉嚨,最明顯的證據便是這一個月來,調過黃河的糧秣僅僅不過三千石而已,其餘部分則以各種借口拖延著不給,擺明了是要燕西先動起來,方才肯繼續調糧,如此一來,燕西的戰事隻怕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得了的了,這等情形之下,對於蕭無畏來說,再繼續在燕西多逗留已是毫無意義之事,這不,緊趕著將燕家兄弟等新招的侍衛安頓好後,蕭無畏甚至顧不得天色已晚,溜達著便尋自家三舅去了,打算直接了當地要了馬便準備辭行開溜了。
柳振雄最近很煩,盡管他也曾管過一州之軍政,對於軍政之道算不上陌生,然則,真正接手燕西事宜之後,柳振雄這才發覺燕西之要務遠比其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哪怕有著王家的鼎力支持,可柳振雄依舊是忙得暈頭轉向,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好不容易才算是稍稍理出了些頭緒,隻可惜他不但沒能因此鬆上一口氣,反倒被燕西那千瘡百孔的局勢攪得個焦頭爛額,卻怎麽也想不出個兩全的好主意來,茶飯不思之餘,夜不能寢,這都已是亥時一刻了,柳振雄還端坐在書房的文案前,對著桌子上堆得數尺高的緊急公文發著愣。
“三少,小王爺來了。”就在柳振雄撫著額頭皺眉苦思之際,一名侍候在書房外的侍衛匆匆行了進來,高聲稟報道。
“嗯。”柳振雄抬起了頭來,看了那名侍衛一眼,吭了一聲,揮了下手道:“請。”
“是。”那名侍衛見柳振雄心情不佳,哪敢多言,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快步退出了書房,須臾,手搖折扇的蕭無畏便出現在了書房之中。
“甥兒見過三舅。”蕭無畏心情顯然極好,臉上的笑容都分外的燦爛,一見到柳振雄的麵,瀟灑地一合折扇,很是客氣地躬身行了個禮。
“臭小子,少跟三舅來這一套,說罷,這回又想從三舅這騙些甚子了,嗯?”柳振雄對蕭無畏可是寵得緊,但有所請,必有應,此番蕭無畏公開招侍衛的事兒若不是柳振雄鼎力支持的話,也不會在燕西之地鬧出如此大的影響來,此際盡管心情煩躁,可見到蕭無畏來了,柳振雄還是笑了起來,指了指文案旁的椅子,示意蕭無畏自己落座。
“嘿,瞧三舅說的。”蕭無畏向來不跟柳振雄見外,哈哈一笑,將一把椅子拉到文案對麵,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笑嘻嘻地看著柳振雄道:“三舅,甥兒離京已有數月了,帶來的貨物也賣得差不離了,是該回了,嗬嗬,眼下就差馬還沒湊齊,這不,找三舅要來了。”
“嗯?爾這麽急著便要走?”柳振雄沒想到蕭無畏此來竟是要辭行的,不由地便愣了一下。
“是啊,三舅,甥兒該辦的事兒都已辦完,如今就隻差馬匹了。”說到要走,蕭無畏心裏頭其實也有些難受,畢竟柳振雄對其的好蕭無畏可是感念在心的,尤其是在眼下燕西這麽個局勢下,蕭無畏總覺得自己此舉不免有些臨陣脫逃的嫌疑,說話的語氣也就帶了幾分歉疚之意。
“也好,早些回京也免得大姐掛念。”柳振雄沉默了一陣子,臉色略有些子黯淡地點了點頭道:“馬匹之事爾可以放心,三舅答應你的事,一準給你辦妥,隻是如今大戰在即,訓熟之戰馬恐難調出,明日三舅派了人帶爾到馬場去,就近調上一些良種,回頭到了涼州,憑三舅的印信調齊缺額便可。”
“多謝三舅,甥兒並不打算將馬一次全提了,既然與聖上賭約不過百匹,那就以兩百為限好了,至於其餘,留待日後再說罷。”蕭無畏自是清楚燕西如今的難處——大戰一起,戰馬的損耗必大,即便燕西馬多,可這戰事畢竟非一日可了結,若是調馬過多,恐傷及燕西的軍力,蕭無畏自是不願柳振雄太過為難的,再說了,一次性帶千匹良馬回京的話,轟動是轟動了,卻未必是啥好事,反倒可能為自己招來禍端,這等蠢事蕭無畏又豈肯去做。
“嗯,那就這麽定好了,這馬麽,三舅給你留著,何時要隻管開口便可。”柳振雄倒是沒有蕭無畏想得那麽深,此時聽蕭無畏如此說法,也沒反對,笑著點了下頭,便算是應承了下來。
事情是辦得順利了,可蕭無畏不但沒能高興起來,心裏頭反倒沉甸甸地難受著,倒不是他不想要馬,而是覺得自己有些子對不起麵前這位對自己幫助極大的三舅,這便沉吟了一下,岔開了話題道:“三舅,此番大戰難免,不知三舅可有何打算麽?”
“傻小子,三舅這兒沒事,此戰必勝!”柳振雄並非愚鈍之輩,隻瞄了蕭無畏一眼,便已猜出了蕭無畏問出這個問題的用心,心中雖頗為受用,可並不想蕭無畏在此事上牽涉過深,這便笑罵了一聲,算是含糊了過去。
柳振雄倒是一番好意,不過蕭無畏卻不領情,若是不能為柳振雄做些什麽的話,蕭無畏總覺得過意不去,這便皺著眉頭想了想道:“三舅,甥兒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彼此相處了這麽幾個月下來,蕭無畏的才幹如何柳振雄心中有數,自是知曉蕭無畏那玩世不恭的樣子下頭隱藏著經緯之才,尤其是王老夫子這些日子以來,可沒少明裏暗裏稱讚蕭無畏的能耐,也沒少暗示柳振雄遇事多與蕭無畏商議,隻不過一來麽,柳振雄這些日子忙得夠嗆,實難抽出個時間與蕭無畏詳談的,再者,柳振雄對朝廷那頭的紛爭心中有數,本心裏也不想蕭無畏在燕西的事情上卷入過深,而蕭無畏前一段時間似乎也有著故意避開燕西軍政事務的樣子,柳振雄也就一直沒能跟蕭無畏就燕西的事務交換過意見,此時一聽蕭無畏主動要言事,柳振雄自是歡迎得很,這便笑著點了點頭道:“說罷,三舅這兒沒那麽多講究。”
“三舅,燕西之戰不在戰,而在穩,鄭家不過小卒子耳,實是不堪一擊,可背後的文章卻大,若一味以戰而戰,燕西雖不懼,卻恐入他人之彀也,不可不防,三舅以為如何?”蕭無畏略一沉吟,還是將謎底輕點了出來,雖沒明說燕西會入何人之彀,可柳振雄並非傻子,一聽便已知曉蕭無畏此言背後之含義,更清楚蕭無畏此言絕對是出自真心,臉上的笑容便就此收了起來,麵色一肅,默默了良久,這才長出了口氣道:“此事三舅如何不知,隻是事到如今,三舅已無旁的選擇了,唉……”
眼瞅著柳振雄愁眉不展的樣子,蕭無畏笑了起來道:“不然,甥兒有一策或能奏效。”
“哦?小畏可有何良策麽?”柳振雄一聽此言,雙眼中精芒一閃,緊趕著便出言追問道。
蕭無畏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三舅,您對當今之朝局如何看哉?”
“這個……”柳振雄略一遲疑,可還是坦誠地開口道:“自順平以來,天下紛分,幾番大亂,今上倒是有收拾山河之野心,卻無那份實力,嘿,某能看得清的事,想來也瞞不過其餘各藩,今上若是不動還好,若是欲亂動,隻怕將就此葬送了大胤皇朝近五百年之國運,怎麽,小畏也有心要參與其中麽?”
“三舅問得好,甥兒不求聞達於天下,但求百姓能安康,予願足矣。”麵對著柳振雄的迥然之目光,蕭無畏雖沒有直接承認其事,可也沒有否認。
“嗯,小畏能時刻牽掛百姓,三舅信矣,隻要三舅不死,將來小畏若有需要,隻管開口。”柳振雄目視了蕭無畏良久,這才正容給出了保證。
“多謝三舅厚愛,甥兒當銘記在心。”蕭無畏並沒有因柳振雄的表態而激動,隻是笑著拱了拱手,客氣了一句,便即轉回到原先的話題上:“三舅,豈不聞解鈴尚需係鈴人麽?燕西之亂出在鄭家,解法自也當在鄭家身上。”
“哦?此話怎講?”柳振雄瞳孔一縮,目光閃爍地追問道。
“三舅,若是甥兒料得不差的話,王老先生那頭必定已在鄭家內部聯絡好了人,必將取鄭忠耿以代之,那出麵行事的想必便是王老先生之次子王長風罷,這一頭大軍一動,高昌必亂,乘亂而取高昌可也,甥兒說得可對?”蕭無畏麵色平靜地分析道。
“不錯,正是如此。”柳振雄見蕭無畏一口便道破了己方的戰略部署,絲毫不覺得奇怪,點了下頭,直承其事。
蕭無畏哈哈一笑道:“此不過中策也,若是三舅真依此行事,燕西雖能得一時之穩,終究難免戰事漫長,了無結期矣。”
“嗯?”柳振雄愣了好一陣子,還是沒能想出蕭無畏所謂的解鈴是怎個解法,皺著眉頭苦思了良久之後,不得不一攤手道:“小畏,別跟三舅賣關子了,說罷,這個鈴該如何解方好?”
“三舅,以我燕西十數萬強兵雖不懼各方來襲,可戰事遷延,最終苦的還是百姓,今鄭家那頭既有內應,事情自然就好辦了,當一戰而破烏骨教之主力以震懾各方,縱大仗不免,如此亦可確保燕西無礙矣,豈不聞半道而擊乎?”一見柳振雄有些子急了,蕭無畏自不敢再多耽擱,這便笑著提點了一句。
柳振雄本就極善軍略,隻一聽蕭無畏的提點,便已看透了其中的關鍵,豁然而起,猛地一拍桌子,叫了聲好,興奮地在書房裏踱來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