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出征所需的糧秣可不是個小數字,尤其是燕西地處沙漠,交通運輸艱難,牛羊等牲口還好說,後方十隻羊運抵前線,還能落下個七、八隻,可糧食就不同了,後方一斤糧啟運,到了高昌前線最多隻剩下半斤,若是戰線進一步拉長,運輸上的損耗就更加驚人了,沒個數萬石的糧秣儲備,這仗壓根兒就打不起,就目下燕西的財政來說,便是舉全燕西之力也依舊是力有未逮,這一條在座者心中都有數,史張二位家主之所以提議出征,其實也不過是個幌子,為的便是奪取軍權罷了,至於征伐之事麽,其實他倆壓根兒就沒那個念頭,這會兒一聽蕭無畏自稱有辦法解決糧秣供應,史、張二人自是又驚又喜又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個眼神,由著張凱澤出言道:“小王爺,此乃白虎堂,是我燕西軍政之要地,非是可信口開河之所在,小王爺慎言,慎言啊。”
“張叔所言甚是,軍中無戲言之理小王心中有數。”耳聽著張凱澤那看似語重心長之言,蕭無畏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道:“小王說得出自然就做得到,這一條還請張叔放心。”
“哦?不知小王爺能籌來多少糧秣?須知大軍一動便是金山銀山的花銷,非等閑可視之。”張凱澤一聽蕭無畏說得如此自信,好奇心立馬就起了,不待旁人出言,緊趕著便追問了一句道。
蕭無畏笑眯眯地回答道:“那要看這一仗如何打,又由誰來打了。”
蕭無畏此言一出,張凱澤立馬就住了口,狐疑地看了看自信滿滿的蕭無畏,一時間搞不清楚蕭無畏的底氣究竟是從何而來,遲疑著不敢再接著追問下去,倒是史萬晟從旁插了一句道:“小王爺此言何意?此番我燕西興兵討伐無道,乃盛舉也,自當共舉賢明為主帥,張凱明、張鎮守使乃我燕西名將,由其掛帥出征,全勝可期,又有何疑問哉。”
疑問?嘿,好大的笑話,這老小子到了這會兒還在做著登上大都督之位的美夢,還真是可愛到了極點!蕭無畏心裏頭毫不客氣地貶損了史萬晟一番,可卻並沒有帶到臉上來,也沒有開口回答他的問題,隻是高深莫測地笑著。
蕭無畏這麽一笑,史萬晟也傻了眼,不知道該如何再往下追問了,倒是始終沉默不語的王嶽出言打岔道:“依小王爺看來,此仗何人領軍為宜?”
“王老先生明鑒,小王初到燕西,不了解實情,實是不敢妄言,唔,小王的姥爺久任燕西大都督之職,還是聽他老人家的吩咐好了。”蕭無畏對王嶽拱了拱手,很是客氣地回了一句,此言一出,三大家主的目光皆閃爍了起來,不時地在蕭無畏與柳家父子身上來回掃視,都在暗自猜測蕭無畏此言背後的奧妙何在。
史、張二人不清楚蕭無畏的底牌,自是難解其中的蹊蹺,可王嶽卻是跟蕭無畏深談過了幾回,大體上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震,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目視著柳嘯全道:“大都督,您的意思如何?”
“出兵討逆乃我諸大世家的共識,諸公既然無異議,此番出兵已是勢不可免,所慮者不外糧秣耳,如今小王爺自言有法子解決糧秣之難題,想來對此番征戰亦有看法,老朽年邁,久不理事,就依小王爺的主意行事好了,王老弟以為如何?”柳嘯全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不緊不慢地應答了一番,又將話語權交給了蕭無畏。
“王某以為可行。”王嶽毫不含糊地應了一聲。
柳,王兩位家主先後表了態,史、張二人雖心有不滿,可在這當口上,也不好出言反駁,然則要他倆就此將決定權交給蕭無畏這麽個外人,二人自也不肯甘心,索性都閉上了嘴,來了個既不肯定也不否決,就想先聽聽蕭無畏的意見而後再做打算。
“多謝諸公抬愛,小王才疏學淺,本不該在此妄言,然則烏骨教不單是我燕西之大患,也是我大漢民族之共敵,事關民族大義,小王自不敢後人,當獻微薄之力以共襄盛舉。”蕭無畏麵色一肅,對著在場眾人做了個團團揖,義正辭嚴地開口道:“聖人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麵對烏骨邪教,唯有全民共討之,此既是燕西之事,也是我朝廷之事,燕西有難,朝廷豈能置之度外,小王已上表朝廷,蒙陛下恩準,可調動隴州之糧儲,目下第一批五千石大米已到黃河邊之永靖城,隨時可以調過黃河。”
“什麽?”
“此事當真?”
史、張兩位家主原本以為蕭無畏自言能解決糧秣問題不過是嘩眾取寵罷了,沒想到蕭無畏居然真辦成了如此之大事,盡管五千石糧秣並不算是如何巨大的數目字,可用來征討高昌鄭家卻已是綽綽有餘了的,更別說這還隻是第一批,那後頭還有多少,可就令人驚心了的,饒是二人都算是老練沉穩之輩,卻也被這個消息震得目瞪口呆,驚疑之言立馬脫口而出了。
“小王向無虛言,二位叔伯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督運糧秣。”麵對著兩位家主的驚疑,蕭無畏笑了起來,淡淡地回了一句。
“這……”史、張兩位家主見蕭無畏說得如此肯定,一時間皆有些子腦袋當機了,愣愣地不知說啥才好。
“此糧秣非是小王私家所有,乃是朝廷專為征伐無道所撥,若是所托非人,恐空費米糧,小王自難辭其咎,承蒙諸公厚愛,容小王參與議事,那小王也就不虛言推托了。”蕭無畏壓根兒不給史、張二人反應過來的機會,朗聲道:“小王此來燕西,大北窪遇刺能得以脫險,皆因小王之三舅一路教導兵法、騎戰之功也,依小王看來,能當討賊眾任者,非小王三舅不可!”
“王某附議,大軍出動可待軍糧到後再行,然出征之帥必當先定,柳鎮守使智勇雙全,可當此重任!史公,張公想來也不會反對罷。”蕭無畏話音一落,一向不管軍事的王嶽立馬毫不遲疑地出言支持。
不會反對?那才怪了,史、張二人圖謀了良久,就是打算趁著柳家勢微之際,奪下大都督之位,如今要是軍權落到了柳振雄之手,他二人豈不是白忙乎了一場,可在這當口要出言反對,似乎很難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出來,直急得兩大家主額頭汗水狂湧不已。
“嗬嗬,小王爺的提議固然甚好,隻是依老夫看來,卻略有不妥,老夫以為柳三雖能,可柳振英更佳,不若由柳振英掛帥出征,名正言也順,史兄,您說是罷?”張凱澤的反應顯然比史萬晟快了不少,隻愣了一回兒,便冒出了個主意來。
“沒錯,是這個理,我等世家傳承有序,不可自亂了方好,張兄之提議大佳!咦,振英老弟今日怎地沒來,莫不是病了?”史萬晟能當上大世家的家主,又豈是等閑之輩,隻一轉念,便已知曉了張凱澤的主張,左右不過是挑著柳家的內亂弱點而去的,這便緊趕著出言附和了一句。
“史公,張公,承蒙二位掛記著英兒,老朽代英兒在天之靈多謝二位了,唉……”史、張二人話音一落,柳嘯全臉上立馬露出了哀容,拱了拱手,語氣沉痛地說到一半,便悲痛得說不下去了,隻是一味地搖頭歎息不已。
“啊……”
“怎麽會這樣?”
史、張兩位家主一聽柳嘯全如此說法,登時全都驚得坐不住了,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睜圓了眼,滿臉子難以置信地看著柳嘯全——兩大家主都不是平凡之輩,一個個消息都靈通得很,柳振英私底下搞的小動作,兩人早就心中有數,本打算到關鍵時候,再將柳振英這張牌打將出來,卻沒想到柳振英居然死了,這等消息對於兩大家主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史公,張公,家兄昨夜突發心絞疼,已過世了,唉,大哥英年早逝,小弟心亂如麻,還望二公多多海涵。”自進了堂中便一言不發的柳振雄從旁站了出來,對著史張二人拱了拱手,語氣蕭瑟地解說了一番。
謊言!絕對的謊言!兩大家主都不是傻瓜,哪會真信了柳振雄的話,可問題是就算他倆再不信,也無法在此等時分提出反駁之詞,不僅如此,還得強自按壓住心中的怒氣,對柳家父子溫言慰籍一番,心裏頭的憋屈就別提有多難受了,更令二人鬱悶的是——隨著柳振英的死去,柳振雄的崛起已是不可阻擋,再算上王家以及朝廷那頭的支持,燕西大都督之爭已經沒有絲毫的懸念可言了,事已至此,二人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低頭認輸了事,果不其然,柳嘯全默默地流了陣淚後,突地抬起了頭來,很是誠懇地看著眾人道:“老朽年邁,又是殘疾之軀,按我燕西公議,當退位讓賢,隻是如今大戰在即,老朽不敢因私而廢公,勉強留任一時,待收複高昌之後,以賢者代之,諸公之意如何?”
“柳公所言正理也。”王嶽第一個站出來表示同意,史,張二人見狀,也沒了奈何,隻得各自躬身應答道:“柳公保重,此事到時再定奪也好。”
“那好,此事就這麽定了,傳老夫之命,點兵備戰!”柳嘯全見三大家主都沒出言反對,自是毫不客氣地下了決斷,一場原本該是燕西大亂的禍根就這麽無形中煙消雲散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