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將近,天色已是微蒙蒙地亮了,晉昌外城中早起勞作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可權貴們所住的內城裏卻依舊是一片的寧靜,唯有不多的零星燈火在朦朧地閃爍著,大體上都是些起早的下人們在忙碌,而真正的世家子弟們此時大多都尚在夢中,正睡得香甜,然則就在這一派的寂靜之中,一陣激昂的戰鼓聲突然響了起來,整個內城登時便徹底亂了起來,各大世家雞飛狗跳不已,隻因這鼓聲正是聚將的號令之聲——四年了,自打柳嘯全臥病在床起,這鼓聲就再也不曾響起過,一眾人等都有些忘了還有點卯這麽回事兒,這會兒鼓聲一轟鳴,大小權貴們可就全都慌了神,一個個手忙腳亂地穿衣披甲,連梳洗一下都顧不上,緊趕著便四麵八方地向大都督府所在地縱馬狂奔了去,雷鳴般的馬蹄聲在內城裏響成了一片,一派兵荒馬亂之狀。

“發生了何事?鄭家打過來了麽?”

“不會罷,沒聽說啊,昨天不是還好好的麽,今日這是咋了?”

“不曉得,莫非是大都督出事了?”

“你個烏鴉嘴,大都督要出了事,咱這燕西的天可就要塌了!”

……

一眾世家子弟慌張張地趕到了大都督府門前的小廣場上,這才驚覺大都督府此時已是一派的森嚴,數千黑衣甲衛散布四周,戒備極嚴,除了王、史、張等大世家子弟能進得去外,餘者皆不得其門而入,隻能聚集在小廣場上瞎議論著,各種揣測之聲響成了一片,卻無人知曉到底發生了甚事。

究竟發生了何事?不說等候在小廣場上的一眾中小世家權貴們不清楚,便是已進了大都督府的大世家子弟們也同樣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因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雖進了大都督府的門,卻進不了最核心所在的白虎堂,能走將進去的也就隻有三大世家的家主而已,史豐恭、張潮陽等全都被一群黑甲侍衛客氣而又堅決地擋在了堂外,麵對著如此森嚴的戒備,哪怕是脾氣最為火爆的史豐恭也不敢太過放肆,咕囔了幾句之後,也隻能與其他人等一並留在了白虎堂外。

外頭亂紛紛,白虎堂裏卻是靜得詭異——三大家主進了白虎堂才發現主事者柳嘯全居然還沒到,不僅如此,偌大的白虎堂中連個人影都沒有,別說侍候的下人了,便是連侍衛都不見一個,三大家主見狀,自是皆起了些疑慮,隻不過大家夥都是深藏不露的主兒,盡自心中都有所懷疑,可誰都不願就此多說些甚子,個個就跟老僧入定似地端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默默地等候著柳嘯全的到來。

卯時正牌,第三通鼓聲剛落,白虎堂外傳來了一陣響過一陣的通稟聲:“大都督到!”,已落了座的三大家主忙不迭地都站了起來,矚目著堂口的方向,入眼便見數名黑甲侍衛抬著半躺半坐在胡床上的柳嘯全行進了堂中,其一左一右還跟著蕭無畏與柳振雄二人,獨獨不見這些年來實際負責大都督府瑣碎事宜的柳振英,三大家主見狀不由地都是微微一愣,然則接下來的反應卻各不相同——史萬晟與張凱澤飛快地交換了下眼神,各自的臉上都露出了狐疑的神色,而王嶽則是嘴角一勾,露出了絲微笑,意味深長地看了蕭無畏一眼。

“參見大都督!”三大家主雖心思各有不同,可這等當口上,自不是私議的時分,待得柳嘯全的胡床停放在堂前大位上之際,三大家主各自躬身抱拳行了個禮。

柳嘯全麵色肅然地掃了三大家主一眼,一抬手道:“免了,都坐罷,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有些要事不得不斷,諸公都知曉數日前烏骨教匪徒襲擊我燕西之事了罷,若非小王爺指揮若定,我燕西浩劫難免,此我燕西之大辱也,不可等閑視之,爾等對此有何看法?”

北大窪的事情都已過了近十日了,晉昌城中流言蜚語早已是版本無數,卻從不曾見大都督府就此事表過態,史、張兩家就此事原本也達成了個共識,打算利用此事向大都督施壓,隻不過尚未開始行動罷了,這會兒見柳嘯全主動提將出來,史、張二人飛快地對了個眼神,由張凱澤率先開口道:“柳公說得好,那烏骨教匪徒膽敢深入我燕西腹地,行謀刺之惡行,當誅滅之,不單烏骨教該滅,便是那與烏骨教勾搭之輩也不能放過,依某看來,此事若非有內應,烏骨教豈能猖獗如此,欲滅烏骨,當先除內患為上,還望柳公早作決斷。”

“不錯,張公此言有理,那鄭家勾搭烏骨教已非一日,今又作出此等醜行,背叛我燕西之心昭然若揭,當滅九族!”張凱澤話音剛落,史萬晟便有些個迫不及待地出言附和了一番,矛頭直指高昌鄭家。

“唔。”柳嘯全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並沒有急著表態,而是側頭看向了沉默不語的王嶽,沉吟著出言問道:“王老弟,您的意思呢?”

“王某聽憑大都督調遣。”王嶽並沒有表明態度,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好,既然史、張二公提議剿滅烏骨教,這事情就這麽定了,昭告我燕西諸城,但凡私下勾連烏骨教者,皆同罪,各州點兵,準備平亂!”一聽王嶽如此說法,柳嘯全自是不再猶豫,猛地一揮手,語氣不容置疑地下了決斷。

“大都督英明。”柳嘯全話音一落,史萬晟臉上掠過一絲興奮之意,緊趕著站了起來道:“此戰事關重大,須得有智勇雙全之將為主帥,肅州鎮守使張凱明軍略過人,某以為其出任大軍主帥,定可大獲全勝!”

“凱明雖勇,然此番惡戰不免,且須防吐蕃、突厥兩處有異動,非一人之力可以照顧周詳,某提議沙州鎮守使史萬年為副帥,分兵進擊,速破烏骨為上。”史萬晟話音一落,張凱澤立馬投桃報李地提出了副帥之人選,一唱一合之下,配合得無比之默契。

張凱明乃是張凱澤的二弟,史萬年則是史萬晟的三弟,此二人皆是一州之鎮守使,手中都握有相當的兵權,史、張兩位家主此等提議擺明了就是要奪權,卻也不怕柳嘯全反對——按燕西議事之舊例,但凡大事,須五大世家共決之,如今鄭家已被擺上了對立麵,自然不可能還有發言權,如此算來,就隻有四家能有投票權,史、張一聯手,就已占了一半的票數,怎麽算都處於不敗之地,至於王家麽,一向不太過問軍事上的事情,即便是柳嘯全反對,那也是二比一的勝算。

“王老弟,爾之意思如何?”柳嘯全沒有去理會史、張兩家的提議,而是微皺著眉頭看著不動聲色的王嶽,試探地問了一句。

“兵馬調集容易,隻是糧秣從何而來?不知柳公有何定論麽?”王嶽麵色平靜地反問道。

“王公,這糧秣一向是觀察使衙門在管著,這麽點小事想來是難不住王公的,張公,您說是罷?”柳嘯全還沒開口,史萬晟便搶先打了個哈哈。

“是啊,王公高明,大軍所需之糧秣想來是備得齊的,我等大可放心。”張凱澤聞言,自是也跟著打起了哈哈來。

“王老弟,如今觀察使處尚有多少糧秣?”柳嘯全沒理會史、張二人的話語,一臉慎重地看著王嶽,追問了一句。

“好叫大都督得知,觀察使如今尚有糧四千石,牛三千,羊六萬,隻能保證我燕西日常之開銷,別無糧秣可調。”王嶽不緊不慢地答道。

柳嘯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扭頭看向史張二人道:“唔,這就棘手了,張公、史公,爾二人既然提議大軍出征,想來是有法子籌糧的,就拿個主意出來好了。”

史、張兩家都是燕西之豪門,雖說近年來燕西連連天災,可其家中自是不會有缺糧之虞,然則要他兩家湊出大軍出征的糧秣卻顯然沒那個可能性,此時一聽柳嘯全將難題踢到了自己的腳下,二者皆有些子傻了眼,一時間訕訕地說不出話來,而柳、王二人也不繼續追問,隻是默默地看著史、張兩位家主,一副等著他倆拿主意的架勢,逼得史張二人老大的不自在。

“柳公說笑了,我等家中情況如何柳公豈會不清楚,這糧秣之事麽,嗬嗬,還真得柳公拿主意方可。”張凱澤見一味地沉默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隻好厚著臉皮再次將話語權丟給了柳嘯全。

“這可就難了,若是無糧如何破賊?”柳嘯全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滿臉子為難之狀。

得,該輪到咱上場了!蕭無畏冷眼旁觀著諸人的一舉一動,此時見戲已唱得差不多了,自是清楚該輪到自己出場的時候了,這便微笑著從旁站了出來,對著眾人做了個團團揖道:“姥爺,諸位大人,烏骨教乃我燕西之大患,不可不速除之,如今大軍發動在即,卻困於糧秣,實是令人扼腕,小王不才,或能解此事。”

蕭無畏此言一出,滿堂之人的眼睛全都亮了起來,齊刷刷地看向了蕭無畏,卻都沒急著出言追問詳情,各自的臉色迥然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