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畏雖不清楚柳嘯全原先是如何計劃燕西此番事變的,可卻清楚自己原本在柳嘯全的計劃中不過隻是枚棋子與招搖用的幌子罷了,自個兒之所以能在燕西鬧出如此多的事端來,完全是靠著自身的實力還有極佳的運氣硬闖出來的,否則的話,燕西的事務自己壓根兒就插不上手,真正負有出使任務的應該就是雷龍,至於雷龍所負的使命麽,想來跟自己已經做完的一切差不了太多,都是為了能穩定住燕西的局勢,這些都好理解,然則令蕭無畏生疑的是——若沒有皇帝老兒的聖旨的話,這糧食壓根兒就無法調入燕西,可偏偏雷龍卻敢打這麽個保票,很顯然,雷龍此舉是得到了弘玄帝的許可,如此一來,問題就出現了——自家老爹與皇帝老兒之間到底在玩些啥把戲?
雷龍絕對不可能是弘玄帝的人,這一條蕭無畏可以完全肯定,否則的話,就算自家老爹同意,老娘那頭也絕不會允許雷龍陪自己一道來燕西,很顯然,此番雷龍調糧入燕西絕對是自家老爹與弘玄帝都點過了頭的,換句話說,調糧入燕西是二者的共同意願,那麽二者真的便是一體的麽?好像不太可能罷,二者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不清楚,雲裏霧裏地,蕭無畏壓根兒就看不明白,可直覺上覺得二者之間應該是有矛盾的,還是那種鴻溝一般不可跨越的矛盾,然則事實究竟是不是如此,蕭無畏心裏頭一點底都沒有,隻是在此時此刻,蕭無畏盡管心裏頭疑惑重重,卻也無處問去,隻能先悶在自個兒心中了罷。
“孩兒見過父親。”就在蕭無畏胡思亂想的當口,一身便裝的柳振雄匆匆行進了房中,衣衫略有不整,很顯然是一接到傳訊便即刻趕了來的,其行禮問安的聲音雖算平靜,臉色也尚算正常,可眼神卻是複雜至極,既有激動又有委屈,還有著幾分的不解——說穿了也不奇怪,雖說柳振雄自小就不怎麽受寵,可卻從未似此番這般,人都回來近十天了,才第一次得自家老父的召見,有些子情緒波動自是難免的了。
“嗯,瘦了,也黑了,雄兒啊,這些年爾始終鎮守在涼州,辛苦了。”柳嘯全一反往日的嚴肅,慈祥地打量了柳振雄一番,這才笑著說道。
“孩兒不敢,為父親分憂本就是孩兒的責任。”柳振雄雖不清楚自家老父對自己的態度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可當著蕭無畏等人的麵,又不敢出言詢問,隻能是低著頭,謙遜地回答了一句。
“責任,爾能時刻記得肩頭的責任便是好事。”柳嘯全笑著點了點頭,一揮手示意柳振雄站到一旁,自己卻閉上了眼,假寐了起來,那樣子登時便令柳振雄疑慮萬千,可又不敢驚擾了自家老父,不得不小心地退到了蕭無畏的身邊,用眼神詢問蕭無畏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哈,這三舅還真是個實誠人,嘿,有趣!蕭無畏自然是清楚事情的內幕,可卻不想在此時多說些甚子,隻是笑眯眯地朝著柳振雄作了個鬼臉,氣得柳振雄睜圓了雙眼,惡狠狠地瞪了蕭無畏一眼,可也拿蕭無畏沒轍,隻得默默地站在了一旁,納悶地等候著,片刻之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柳振英大步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見到蕭無畏等人皆在房中,不由地便愣了住,再一看自家老父閉目躺在炕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了前去,躬身行禮道:“父親,不知您喚孩兒前來有何要務麽?”
柳振英此言剛落,柳嘯全豁然睜開了雙眼,目光陰冷地看著柳振英,卻並沒有急著開口,那陰森的眼神令心中有鬼的柳振英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往後退開小半步,顫著聲道:“父親,您這是……”
“英兒,為父問你,那陳淮南如今何在?嗯?”柳嘯全冷冷地看了柳振英好一陣子,突地出言問了一句。
“這……”柳振英並非傻子,一聽自家老父如此問法,哪會不知曉自己已是東窗事發了,心中一涼,麵色瞬間便黑了下去,默默了良久,突地挺直了腰板,冷笑著道:“嗬嗬,問得好,嘿,不錯,那陳淮南是孩兒派去的,便是那乞顏部落也是孩兒派去的,那又如何?哼,燕西乃是我柳家的燕西,憑什麽要讓外人來插手,若不是您總是扣著兵權不放,那鄭家又豈敢有膽子割據西州?哼,蕭睿那狗賊當年就圖謀我燕西,而今又派了其子來燕西圖謀不軌,孩兒殺之又有何錯!”
“你……,你……”柳嘯全被柳振英這番話氣得胸膛起伏不定,怒指著柳振英,哆嗦著嘴唇,卻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大哥,您怎能如此對父親說話,還不快請罪。”柳振雄雖也被柳振英這番話震驚得不輕,可一見自家老父如此激動,自是顧不得許多,趕緊從旁閃了出來,一把扶住柳嘯全的身子,低聲喝了一句。
“滾,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來教訓某家,哼,某做了便做了,那又如何?隻恨未能將蕭家的狗崽子斬殺了,倒壞了老子的大事!”柳振英此時已陷入了瘋狂狀態,瞪著通紅的雙眼,破口大罵了起來。
“大舅,你錯了,縱使殺了甥兒,您也一樣成不了事,隻不過白給人作嫁衣裳罷了。”蕭無畏見柳振英在那兒暴跳如雷,心中雖不免有些子憐憫其可憐之處,可卻不想看著其再這麽狂吠下去,這便站了出來道:“您以為殺了甥兒以及史、張兩家的繼承人便能嫁禍鄭家麽?別傻了,這事情淺顯得連甥兒都瞞不過,更遑論燕西群豪了,爾如此處心積慮的結果,隻會將燕西引向內亂,從而導致外患入侵罷了,爾可曾為燕西這數百萬民眾想想,若是烏骨教得勢,該有多少人頭滾滾落地,爾可曾想過麽?”
“小賤種,跟你爹一個德性,都是男盜女娼的貨色!老子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嘿嘿,真以為老子沒個準備就敢來這屋麽,哈哈哈哈……”柳振英睜圓了眼,怒罵了蕭無畏一番,而後一仰頭,瘋狂地大笑了起來,緊接著外頭便響起了兵刃的交擊聲和廝殺的叫嚷聲。
“大哥,你,你怎能如此行事?”柳振雄顯然沒想到自家大哥竟然敢玩兵變的把戲,一聽外頭廝殺聲響成了一片,登時就急了,豁然而起,將柳嘯全擋在了身後,叉指著柳振英便喝問了起來。
“嘿,有什麽不能的?這燕西本來就該是我的,是我的,爾等想要搶走,那就得死,爾等一個都活不了,哈哈哈……”柳振英瘋狂地大笑著,一派局勢全在掌控之狀。
上帝要誰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這話看來一點都不假,可憐的大舅哦,您老被人賣了,還在那兒幫人數著鈔票呢,可憐,可悲!蕭無畏聽到外頭殺聲大起,心裏頭原本也有些子緊張,可再偷眼一看,見雷龍一臉的冷漠,而柳嘯全盡管滿臉的傷感與悲憤,可卻無一絲一毫的緊張之色,便已知曉這兩位怕是早就料到了柳振英的舉動,早已事先安排了圈套在等著柳振英去鑽,自是不會出言點破,隻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著。
“大哥回頭罷,您不能再這麽錯下去了!”柳振雄眼瞅著自家兄長如此瘋癲,心中大急,緊趕著勸說了一句。
“錯?哈哈哈,我沒錯,我沒錯!哼,滾開,否則老子連你一起殺了!”柳振英瞪著通紅的雙眼,亂揮著雙手,大吼大叫著。
“大哥,這算是小弟最後一次叫你聲大哥了,爾若是定要謀逆,那就從小弟的屍體上踏過去好了。”柳振雄見已無法勸回柳振英,麵色一肅,雙手握起了拳頭,擺出個戒備的架勢,冷然地看著柳振英。
“哈哈哈,想動手?老三,從小到大,你就不曾贏過我,如今也是一樣,既然你趕著去死,那大哥就成全你好了。”柳振英冷笑了一聲,手掌一立,便要向柳振雄攻殺過去。
“雄兒退下!”不待兄弟二人交手,沉默了良久的柳嘯全突地喊了一聲,挺直了腰板端坐在了炕上,一臉冷厲之色地看著囂張無比的柳振英。
“父親,您老了,這些年忙忙碌碌地也該累了,還是就在此好生養病罷,外頭的事放手罷,就全交給孩兒來處理好了。”麵對著神色冷厲的自家老父,柳振英突然冷靜了下來,咧了咧嘴,一副甚是誠懇的樣子說了一句。
“你?不配!”柳嘯全不屑地哼了一聲。
“哈哈哈……不配?哈哈哈,不配!孩兒若是不配,那有誰能配?哈哈哈……”柳振英宛若聽到這滿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仰天狂笑了起來,就在此時,外頭的廝殺聲突然停了,一陣腳步聲響起,十數名黑衣大漢在一名將領的帶領下走進了房中,這名將領正是柳振英的貼身親衛統領柳鐵。
“柳鐵,爾來得正好,外頭的事請辦得如何了?”柳振英一見柳鐵率人趕到,心情登時大好,這便微笑地問了一聲。
“回大都督話,事情皆已辦妥。”柳鐵反提著兀自在滴血的寶劍,拱手應答了一句,突地瞳孔放大,麵露驚詫之色地吼道:“大都督小心後麵!”
柳振英一聽這話,顧不得許多,忙飛快地一旋身,準備招架後頭的暗算,可才剛一回頭,突地發現端坐在炕上的柳嘯全根本沒動彈,唯有嘴角邊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心一驚,剛要開口,突地覺得心口一涼,一截劍頭已透胸而出,而後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柳鐵,你,你……”柳振英捂住鮮血狂湧的胸口,緩緩地轉回了身去,怒視著柳鐵,嘴唇哆嗦著要說些甚子,可話尚未說完,身子便搖晃了一下,一頭栽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便魂歸黃泉了。
“父親,大哥他……”柳振雄並非傻子,雖說不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此時見自家兄長已經伏誅,多少猜到了一些,心中的傷感不由地便湧了上來,張著嘴想要說些甚子,可又不知該說啥才好,一時間便愣在了當場。
“雄兒啊,父親老了,這柳家以後就交給你了,好自為之啊,莫要辜負了為父的期望。”柳嘯全心疼地看了看柳振英的屍體,老淚不由地便淌了下來,哽咽了好一陣子,這才伸手拍了拍柳振雄的手,語氣惆悵地說道。
“父親,孩兒我……”柳振雄做夢都沒想到柳家家主之位會落到自己身上,既感傷兄長之死,又感慨自己命運之轉折,更憐憫自家老父之無奈,一時間整個人就此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