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家不簡單啊,別的不說,光是門前這對石獅子便很是了不得,看起來不起眼,可那色澤顯然就不是新鮮貨,沒個數百年的風吹雨打,還真整不出這等模樣來,顯擺,這就是顯擺,嘿,啥時咱也整這麽一對擺咱家大門口去!蕭無畏輕搖著折扇,如玉樹臨風般地站在了王府的大門口,壓根兒就不理會王府門口那越聚越多的閑雜人等,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王府的大門,沒心沒肺地點評著,絲毫沒在意那些閑雜人等憤怒的叫罵之聲。
“小三,怎地還不見人出來?奶奶的,擺譜也不是這麽個擺法的,要不咱們先回去,外頭那幫雜碎越來越多了,待會兒指不定會出啥事呢。”蕭無畏倒是瀟灑自如得很,可唐大胖子卻吃不住勁了,滿腦門的汗水狂湧著,不時地偷眼看向四周被王府侍衛以及柳府官兵們強行攔阻著的人群,越等便越是心慌,這便慘兮兮地湊到蕭無畏身邊,小聲地叨咕著。
切,不就是示威麽,有啥可怕的,這等時分風波剛起,那些個幕後黑手還需要咱頂在前頭,這會兒斷舍不得咱出事的!蕭無畏前世那會兒群體事件可是見識多了,自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有生命危險,眼瞅著唐大胖子那等膽子肥大之人都被洶湧的人潮嚇得臉色蒼白,心中暗自好笑,卻也懶得開口解釋,隻是但笑不語耳。
就在唐大胖子喋喋不休的念叨聲中,一身白袍的王長泰腳步倉促地從大門中行了出來,一見到蕭無畏在圍觀者的怒吼抗議聲中竟然還如此之從容,不禁為之微微一愣,而後急走數步,搶上前去,一躬身行禮道:“王某迎接來遲,還請小王爺恕罪則個。”
“王世兄客氣了,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麽,嗬嗬,小王不請自來,還順便帶來了不少圍觀者,多有打攪了,海涵,海涵。”蕭無畏哈哈一笑,手一抖,手中的折扇已合了起來,雙手一抱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還了個禮道。
“小王爺真風雅之人矣,您請!”王長泰見蕭無畏完全沒將那些抗議者放在眼裏,心中倒是佩服蕭無畏的膽略,微微一笑,一側身,擺了個請的手勢。
“王世兄,請!”蕭無畏沒跟王長泰多客套,笑吟吟地也比劃了下手勢,便領著唐大胖子一行人大步行進了王府之中,由王長泰陪著進了廳堂,分賓主各自落了座,自有一眾王府下人們奉上了新沏的香茶。
“小王爺請用茶。”下人們剛退下,王長泰便含笑端起了茶碗,對著蕭無畏示意了一下道:“塞外之地苦寒,實無好茶,也就是喝個意思罷了,讓小王爺見笑了。”
“不然,茶者,意境也,我輩之人喝茶為的茶道,至於茶本身,不過是末節耳。”蕭無畏笑著端起了茶碗,淺淺地飲了一口,立馬發現這茶著實不咋地,可卻沒表露出來,反倒是就著茶道大肆發揮了一通,偏偏還說得合理至極,頗有些個真名士自風流之韻味。
王長泰家學淵源,對於茶道自也是頗有研究的,這一聽蕭無畏一開口便道破了茶道之真意,心中對於蕭無畏的氣度與學識更加高看了三分,可突地想起蕭無畏頭上那頂“超級大紈絝”的帽子,一時間竟有些子愣住了,實是納悶似蕭無畏這等風流倜儻之輩,怎地就會落下個紈絝的名頭,呆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笑著回答道:“小王爺高論,王某佩服,佩服.”
聽話聽音,蕭無畏多精明的個人,這一聽便知王長泰這幾聲佩服確是出自真心,心中倒是頗為受用的,畢竟當年被舒老爺子狠狠地折磨了三年時光沒白費不是?再說了,一個好的開始,對於蕭無畏下一步與王家套近乎可是大有幫助的,這便微微一笑道:“小王也就是隨口說說罷了,實當不得真,獻醜了,獻醜了。”
瞧蕭無畏這話說得,得,隨口說說都是妙論,那要是認真說了開去,豈不是全都是至理名言了,還不得成聖人語錄乎?王長泰盡自素來自信風流無對,可自覺跟蕭無畏一比,明顯落了下風,自是不想再糾纏這些話題,這便笑了笑,試探地問道:“小王爺,不知您今日駕臨鄙府可有何見教乎?”
哈,這就想打發咱走人了?沒門!蕭無畏一聽便猜出了王長泰此言背後的潛台詞,自是不會為之所動——蕭無畏此番前來王府有著兩層的用心在,其一麽,若是話談得投機,那就看能不能將王家引以為用;其二麽,若是話不投機,那就賴著,多賴上些時間,給外人一個印象,誤導眾人一把,讓眾人以為他蕭無畏在與王家密謀大事,不管怎麽說,進了這王府的大門,蕭無畏就沒打算即刻便走人,自也不會急著道明自己的來意,此時一聽王長泰發問,蕭無畏立馬打了個哈哈道:“在下久聞王世兄之大名,昨日一見,更是為世兄之風采心折不已,也就想著前來拜訪一下世兄,敘談一番,算是不請自來了,王世兄不會介意罷?”
蕭無畏這話怎麽聽怎麽假,都啥時分了,他蕭無畏這會兒可是被千夫所指的,豈可能有甚閑聊的心思?問題是王長泰偏偏就拿蕭無畏沒辦法,總不能直接趕人罷,無奈之下,也隻好訕笑了一下道:“小王爺說笑了,您能來,鄙府蓬蓽生輝啊,怎會有介意一說。”
“哈,那就好,小王剛到燕西,人生地不熟地,也無個去處,尋思著這燕西之地也就王世兄可堪與小王談古論今,緊趕著便來了,嗬嗬,不知王世兄治何典籍哉?”蕭無畏既然有心在王家多賴上些時間,自然就將最耗時的坐而論道搬了出來,偏生這廝滿臉子的認真之狀,宛若就專程是為了學問交流而來的一般。
王長泰能成為燕西年輕一輩文事第一人,自然不是庸才,先前是沒防備,這會兒一聽蕭無畏提出了治典籍的話題,立馬醒悟了過來,再一想到若是任由蕭無畏這麽玩將下去,指不定外頭會傳成哪般模樣,心中頓時暗自叫苦不迭,有心不答蕭無畏的話題,可麵對著蕭無畏那張誠摯的臉,拒絕的話還真說不出口,隻得勉強回道:“不敢言治典,王某隻是初涉《春秋》罷了。”
“春秋者,微言大義也,聖人有雲:‘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若《春秋》之大行,天下亂臣賊子懼也,王兄以為何如哉?”蕭無畏記性過人,一張口便將《春秋》的最核心之語道了出來。
“然也,小王爺所雲甚是。”王長泰亦精於《春秋》,一聽蕭無畏這話,自是大有共鳴,撫掌而笑道。
“若如是,何為大義者哉?”眼瞅著王長泰上了鉤,蕭無畏立馬將一個沉重無比的話題拋了出來。
“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亞聖有雲:‘義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又或義者,宜也,即製裁事務,使各宜也,大義之所在,古今同耳。”王長泰不愧是飽讀詩書之輩,同樣是引經據典地回答了蕭無畏的提問,言辭朗朗,語義灼灼。
“大善斯言!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獨往矣!”蕭無畏一聽王長泰將義之一意注釋得如此通透,不由地拍手叫了聲好。
“見笑了,王某班門弄斧,貽笑方家了,小王爺才高八鬥,王某歎服。”王長泰見蕭無畏談吐不凡,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此時見蕭無畏誇獎自己,忙謙虛地遜謝了一番,卻不料他話音剛落,蕭無畏突地又拋出了個重磅話題:“王世兄既深明大義,小王倒有一問,何為家,何為國耶?”
“這……”王長泰一聽蕭無畏所提的這個問題竟然與先前自家老父所言暗合,一時間不由地愣住了,沉默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應答這個問題才是——此時的國便是社稷,而大胤皇朝立國近五百年,自然是正統,若是從此推將開去,則燕西一幹人等豈不就是亂臣賊子乎?這等事打死王長泰,他也不肯承認,然則從道義上來說,事實就是如此,若是麵對著旁人,王長泰還可虛言狡辯一通,可麵對著同樣熟讀儒家文典的蕭無畏,王長泰卻是不敢如此,否則的話,不單沒能說清此事,反倒徒增笑柄矣。
王長泰沉默著不開口,蕭無畏也不著急,微笑地端坐著,很有耐心地等著王長泰出言辯解,一時間廳堂裏的氣氛便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可就在此時,一聲輕咳有些子突兀地響了起來,打破了廳堂裏的寂靜,隨即,一身白袍的王嶽從後堂裏緩步走了出來,他這一出現,立馬就將王長泰從尷尬的窘境裏解脫了出來。
“父親。”王長泰一見自家老父露了麵,哪還坐得住,忙不迭地站了起來,急走數步,迎上前去,恭敬地躬身行了個禮。
哈,總算是將老家夥逼出來了!蕭無畏雖從沒見過王嶽的麵,可一聽王長泰叫其父親,哪會不清楚來者便是號稱西北第一大儒的王嶽,心中暗自一振,也站了起來,抱拳行了個禮,招呼了一聲道:“小王見過王老先生。”
王嶽一生閱人無數,詞鋒銳利者見過無數,卻甚少見過似蕭無畏這般一舉一動間暗藏殺機者,此時見蕭無畏對自己持禮甚恭,王嶽古井不波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可一雙老眼中的神色卻是複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