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亮得早,卯時剛過三刻,夜色便已退了去,天地間一片灰蒙蒙的亮色,沉寂了一夜的大胤軍營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到處是一夥一夥集聚在一起用著早膳的士兵,隻是卻很少聽到喧嘩的嬉笑聲,唯有壓抑的氣息在軍營上空來回飄蕩著。

該死,這麽個樣子如何能勝!蕭無畏並沒有急著去用早膳,而是領著幾名親衛在軍營中巡視了一番,一見手下眾軍如此之拘束與緊張,心頭不禁有些子發沉了起來,自也無心再多耽擱,疾步行回了中軍大帳,蹲坐在沙盤前,默默地將全盤戰略重又過了一番,還是覺得此戰危險性著實太高了些,勝算最多隻有三成而已。

勝算再低也得打,此戰已箭在弦上,早已沒了退路!蕭無畏沉思了良久之後,終於站起了身來,長出了口氣,斷喝一聲道:“來人,傳行軍主薄梁綺即刻來見!”

梁綺,京師人氏,本是項王蕭睿帳下聽用之輩,一向專管著後勤輜重,算是軍中老資格的後勤官員,此番蕭無畏出兵德陽,其被項王指派到了軍中,任行軍主薄,幹的依舊是老本行,值此大戰將起之際,梁綺自是忙得夠嗆,大半夜便起了,忙活著指揮民壯與火頭軍生火造飯,調度軍資,好不容易等諸事就緒,正待喘上口氣呢,就見一名侍衛前來傳話,說是燕王有請,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著一路小跑便進了中軍大帳。

“末將梁綺參見燕王殿下!”

梁綺並不清楚蕭無畏相招的用意何在,可也沒敢直接發問,一行進中軍大帳,入眼便見蕭無畏高坐在文案後,忙疾步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道。

“免了。”蕭無畏虛抬了下手示意梁綺免禮,而後對著侍候在一眾親衛揮了下手道:“爾等全都退下。”

蕭無畏既下了令,一眾親衛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應諾而去,帳內就僅剩下梁綺與蕭無畏二人單獨麵對。

“殿下,末將……”

梁綺實是搞不懂蕭無畏來上這麽一手的用意何在,心裏頭不免有些子發虛,咽了口唾沫,張著嘴,幹巴巴地喚了一聲,卻又不敢問將出口,著實尷尬得緊了些。

“梁主薄不必緊張,本王請爾來,是有一事要交待,爾且附耳過來罷。”一見梁綺緊張萬分的小樣子,蕭無畏不由地被逗得笑了起來,起身從文案後頭踱了出來,招手示意了一下。

梁綺愣了愣,還是不敢多問,小心翼翼地湊到了蕭無畏的身邊,立馬就見蕭無畏貼著其耳朵,低聲地吩咐了起來。

“啊,這……”梁綺聽完了蕭無畏的吩咐,臉色怪異萬分地驚咦了一聲,木訥地看著蕭無畏,一時間竟有些子茫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嗯?”一見梁綺光顧著發愣,蕭無畏的臉立馬板了起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內裏滿是不悅之意。

“啊,是,末將遵命。”蕭無畏一變臉,梁綺不由自主地便打了個哆嗦,緊趕著一低頭,語帶顫音地應了諾。

“那便好,爾這就抓緊去辦罷。”蕭無畏沒有多留梁綺的意思,揮了下手,吩咐了一句道。

“是,末將告退。”梁綺伸袖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恭敬地應答了一聲,略有些子慌亂地退出了中軍大帳,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辰時正牌,大胤軍營地中一陣激烈的鼓聲轟然響起,一隊隊披甲持戈的大胤軍官兵踏著鼓點從營門裏魚貫而出,就在營前的空地上排開了陣列,旌旗飄揚間,煞氣衝天而起,驚得數十騎正在遠處窺視大胤軍營地的吐蕃遊騎紛紛勒馬向後撤出了老遠。

“點火,燒營!”

大胤軍陣列好之後,蕭無畏策馬緩緩行到了陣列之前,掃視了一下手下諸軍,一揮手,運足了中氣,斷喝了一嗓子。

蕭無畏此令一下,自有數百名手持火把的軍卒紛亂地衝進了營中,四下點火,不數息,大營中處處火起,很快便燒成了衝天之勢,一眾官兵們完全沒想到蕭無畏居然下令放火燒了自家大營,不由地全都慌了神,一陣騷亂很快便在陣列中不可遏製地蔓延了開去,議論之聲噪雜成了一片。

“眾軍聽令,為家中獨子者站出來!”

蕭無畏沒有出言製止諸君的**,直到火勢衝天之後,這才高聲斷喝了一聲,此言一出,諸軍更是茫然不知所謂,片刻之後,方有千餘人遲疑不定地從陣列中行了出來。

“兄弟皆在軍中者,幼弟出列!”

待得獨子出列已畢之後,蕭無畏依舊沒有旁的指示,再次斷喝了一聲,旋即,又有近千人從整齊的軍列中行了出來,與先前站將出來的獨子前後分列成了數排。

“梁綺何在?”

蕭無畏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再出列,也就不再多等,提高聲調呼了一聲。

“末將在!”

梁綺先前指揮後勤輜重營的軍士燒了營房,被一眾將士們磣人的目光看得冷汗直流,渾身不自在到了極點,此時正低頭站在一眾將領們的後頭,這一聽蕭無畏點到了他的名字,趕忙跑上前來,一躬身,緊趕著應答了一聲。

“梁主薄,這些站出來的官兵皆隨爾輜重營走,。即刻轉回山中,戰後方出,去罷!”蕭無畏麵無表情地頷了下首,朗聲下令道。

“是,末將遵命!”梁綺自是知曉蕭無畏此令的用意何在,卻不敢多說些甚子,緊趕著應答了一聲,跑到那些站出來的將士陣列前,操著不怎麽清晰的口令,呼喝著將人全都帶到了全軍的陣列後頭,與輜重營官兵並作了一處,繞著大火衝天的營地向營後行了去。

“兒郎們,此戰有進無退,本王誓與爾等共生死,爾等敢戰否?”

蕭無畏沒去管梁綺如何忙乎,縱馬橫行在軍列前沿,從頭到尾巡視了一遍,而後策馬回到正中,一揮手臂,高聲疾呼道。

“戰,戰,戰!”

一眾將士此際已沒了大營,又沒了輜重,勝便罷,輸了就是個死字,再無第二條路可走,這一聽蕭無畏如此豪言,戰心立起,異口同聲地發出了宣戰的怒吼,一股子視死如歸的氣概勃然而發,全軍之士氣瞬間便漲到了個至高點。

“好,出發!”

蕭無畏沒有再多廢話,一揮手,下達了出擊令,四萬大軍排開陣列,向著德陽城方向急速開進,有鑒於此,那些原本在遠處窺探著大胤軍舉動的吐蕃遊騎們自是不敢怠慢,一邊後撤監視著大胤軍的開進,一邊不時派出人手,將消息傳回己方大營。

燒營不過是暢動員的把戲罷了,說穿了其實也沒啥了不得的,隻因後勤輜重早已由民夫押運著轉移出了大營,放火燒的不過是座空營罷了,而梁綺所率領走的那撥官兵也不是閑著沒事幹的,實際上,梁綺的真正任務是率領這撥人馬會同輜重營官兵以及民夫在丘陵地帶的入口處再建一新的營地,而今,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至於效果究竟如何,那就隻有走著瞧了,蕭無畏最後看了眼燃燒著的大營,一抖馬韁繩,頭也不回地縱馬向前飛馳而去……

大胤軍開進的速度極快,僅僅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便已逼近到了離吐蕃南門大營不過五裏之處,麵對著來勢洶洶的大胤軍,吐蕃讚普赤鬆德讚大怒之下,憤然決定與蕭無畏所部展開一場正麵會戰,雙方在德陽城南五裏處的一塊因輪耕而拋荒的空地上擺開了陣型,彼此間在相隔不到四百步的距離上遙遙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蕭無畏所部的四萬餘大胤官軍,兵分三部,左翼為燕雲祥所率的一萬步卒,右翼則是白長山所部一萬一千人馬,蕭無畏自率兩萬整為中軍;吐蕃軍所部則分成四部——大將普什率一萬步卒、一萬五騎兵為右翼,赤鬆德讚之堂兄列葛夏率一萬五步卒、兩萬騎兵為左翼,前軍是悍將者華雷,其所部為騎、步各一萬,赤鬆德讚親率四萬鐵騎壓陣,另有數千遊騎分散在軍陣四周以為警戒,除此之外,尚有三萬餘兵馬留守大營,以防備德陽城中守軍的異動。

巳時四刻,日頭早已升上了半空,明媚而又不烈,有風,卻不大,正是決戰的好天氣,然則對峙雙方都沒有急著出擊,彼此默默地對峙著,一股子慘烈到極點的殺機在寂靜中不斷地蒸騰著,愈來愈濃,到了末了,竟有如實質一般,刺激得兩軍將士的眼都已是血色猙獰。

“傳令:騎軍突擊!殺光南蠻子!”

雙方對峙了約摸半柱香的時間之後,策馬立於中軍陣中的赤鬆德讚有些子沉不住氣了,再加上見己方占據了絕對的兵力優勢,自是更加無法容忍大胤軍這等強打上門來的猖狂行為,忿忿地凝視著對麵的帥旗,大手一揮,高聲下達了出擊命令,此令一下,號角聲便淒厲地響了起來,三軍騎兵紛紛發動,向著大胤軍撲擊了過去,大決戰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