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到這個朝代前前後後算起來,已是八年有餘了,經曆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些,朝廷上的傾軋、江湖上的仇殺、戰陣的凶危,諸如此類的事情,又有哪一樣是蕭無畏不曾經曆過的,內裏究竟有多少的陰謀與詭詐,蕭無畏自己都算不清了,本以為自己該已能超脫物外,可眼瞅著楊晨等人慨然赴死的決絕,蕭無畏那隱藏在厚重殼子下的心還是被狠狠地震動了一下,心在痛,而這等痛必須以敵人的鮮血來平衡!

意氣用事?好像是有些罷,蕭無畏不否認,也否認不了這一點,然則,即便明知如此,蕭無畏還是不打算改變主意,哪怕如此行事有可能會威脅到自家性命,蕭無畏也依舊會如此去做,隻因血總是熱的,至於值不值得,早已不在蕭無畏的考慮範圍之內,哪怕是任性,說不得,蕭無畏也要任性上一回了,不為旁的,但求心安耳!

在一眾大胤軍官兵的心目中,蕭無畏就是軍神,他所下的令便是聖旨,沒有人敢質疑,更沒有人敢去抗拒,一眾人等默默地打掃著戰場,將那些戰死的吐蕃官兵身上能用的武器收拾起來,卻任由那些屍體七橫八豎地躺在廳口,而後退回到各自的伏身之所在,將燃著的火把一一熄滅,偌大的石廳中再次陷入了一片的黑暗之中,唯有殺氣卻在悄然地凝聚著……

天漸漸亮了起來,霧雖尚未散盡,卻已薄了許多,死攻德陽南、北城牆的兩路吐蕃大軍得知偷襲城東的己方敢死隊慘敗之後,不得不停止了送死一般的強攻,悻悻然地退回到了軍營之中,德陽城下的戰事已告了個段落,吐蕃軍除了付出兩千餘人的傷亡之外,一無所得,而暗伏於南大營的伏兵也未能等到預想中該出現的大胤軍伏兵,所謂的伏擊隻能成為一個可憐的笑料,至於羊圈的大火,縱使有著數萬兵丁的全力撲救,卻依舊是衝天之勢,始終不曾有熄滅的跡象,此情此景又怎個慘字了得。

憤怒,十二萬分的憤怒,麵對著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的敗局,赤鬆德讚已是氣炸了肺,偏生出餿主意的乞黎赤讚早已戰死在了德陽城頭,硬是令赤鬆德讚心中一口惡氣無處可發泄,直憋得麵色鐵青無比,一雙眼中所迸發出的殺機之凜然,生生令木黎、者華雷二將不寒而栗,壓根兒就不敢與赤鬆德讚對視,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隻能是恭敬無比地躬身立在馬前,膽戰心驚地忍受著從赤鬆德讚身上溢出的殺氣之擠壓。

“此洞通往何處?”

赤鬆德讚一雙眼如鷹隼般死死地盯著黑黝黝的洞口,沉默了良久之後,從牙縫裏擠出了句陰森森的話語。

“讚普明鑒,末將……,末將等尚未能探明,隻因,隻因南蠻在洞中負隅頑抗,末將等無能,還請讚普明斷。”一聽赤鬆德讚發問,木黎、者華雷二將皆為之一凜,對視了一眼之後,由官階較高的木黎開口回答道。

“洞中有多少南蠻子?”

赤鬆德讚連看都沒去看二將一眼,兀自死死地盯著洞口,也不曾對木黎的回答有所表示,隻是語氣淡漠地追問了一句道。

“這個……”

木黎官階雖比者華雷要高,然則先行殺到此處的卻是者華雷所部,他並不太清楚者華雷所部與來襲之敵交戰的詳情,自是回答不了赤鬆德讚的問話,愣了一下之後,不得不緊趕著給者華雷使眼神。

“回讚普的話,洞中究竟有多少南蠻子末將也說不出個準數,然,先前與末將所部交鋒後逃入洞中的南蠻子理應不超過四百……”者華雷雖深恐觸怒赤鬆德讚,卻也不敢虛言哄騙,隻得老老實實地回稟道。

“四百?哼,好一個四百,爾等手下坐擁六千人馬卻拿不下一個山洞,本讚普要爾等何用,廢物!”者華雷的話音剛落,赤鬆德讚的怒氣便勃然而發了,手中的馬鞭一揚,毫不客氣地狴犴揮擊了出去,接連幾鞭生生將二將抽得個頭破血流不止。

“讚普息怒,讚普息怒,非是末將等不用心,實是洞中地勢狹小,兵力無法展開,末將等有力也使不上勁,還請讚普明鑒則個。”

二將皆是赤鬆德讚身邊的親近心腹,自是知曉赤鬆德讚性子殘忍好殺,盡管被抽得血流不止,卻不敢有所躲避,隻能是各自出言哀告著。

“哼,廢物,本讚普不想聽理由,拿不下此洞,爾等提頭來見,滾!”赤鬆德讚並不清楚此洞內的詳情如何,可卻隱約猜到此洞必定是通往城中的密道,盡管清楚要靠此密道殺進城中幾無一絲的可能性,然則,在怒火攻心之下,卻還是下令二將拿下此洞,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出上口心中的惡氣罷了。

“是,末將等謹遵讚普之令!”

二將明知此戰難打,可卻沒膽子抗拒赤鬆德讚的命令,也不敢有甚旁的話語,隻能是老老實實地應了諾,退到了一旁,小聲地計議起了如何進洞一戰之事。

“哼!”

赤鬆德讚並沒有去管二將的戰前商議,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之後,便即閉上了眼,一派閉目養神之狀,其實內心裏卻是波瀾起伏不已——赤鬆德讚此番發兵川中,雖未盡起本國之精兵,可帶來的十八萬精銳中有近三分之一是王庭的禁衛軍,在其想來,如此之戰力已足以橫掃川中,本待趁川中大亂之際來個漁翁得利的,卻沒想到居然會在小小的德陽城下碰了一鼻子的灰,開戰僅僅兩日,折損的兵馬已近兩萬,所囤積的幹草更是被焚毀過半,自由不得其不對此行的前景大起疑慮,可若是就此退兵的話,心中卻又萬分不甘,強自再戰將下去,卻又恐士氣不敷,除非能以一場勝利來鼓起全軍的士氣,哪怕是再小的勝利,赤鬆德讚也能憑此作出些文章來,而這才是赤鬆德讚不顧洞中地形複雜,強令二將發動攻擊的根本之所在,此等用心自是不足為外人道哉。

赤鬆德讚既然已下了死命令,此仗再不好打也得打了,木黎、者華雷二將商議了一陣之後,也沒啥太好的法子,最後也隻能是決定強攻,精選出一名最勇猛的百戶長率領著一百盾刀手、三十名強弓手打頭陣,先行拿下石廳入口之後,再作打算。

“撲哧,撲哧……”

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順著黝黑的入口傳進了石廳之中,蕭無畏緊繃著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絲淡淡的笑容,隻是這等笑絲毫不帶一星半點的柔情,而是猙獰的殺意!

嗯哼,腳步如此之沉重,來的該是盾刀手罷,嘿,這老蠻子還真是有心了,想以小勝挽回軍心士氣?美了你了,等著哭去好了!蕭無畏隻一聽洞口處傳來的腳步聲,便已判斷出了來敵的大致數目以及兵種,眼珠子微微一轉,便猜出了赤鬆德讚隱藏在心底裏的用意,自是不會放過這等能狠狠打擊吐蕃軍士氣的大好機會。

“呼,呼,呼……”

此番殺進洞來的吐蕃軍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剛行到離石廳不遠處便即停了下來,緊接著一陣呼嘯聲大作間,十數支燃著的巨大火把被拋進了洞穴之中,盡管有近半數落地之後便已熄滅,可還有不少支卻熊熊地燃了起來,火光瞬間便將偌大的石廳照亮了一半餘,這等突如其來的亮光硬是令藏身在暗處的大胤軍官兵們眼睛不由地一陣發花,陷入了短暫的失明之中。

“進,列陣!”

沒等大胤軍官兵做出反應,一聲號令響過之後,一大群吐蕃官兵已趁勢從狹窄的洞口裏狂衝了出來,但並沒有急著發動搶攻,而是飛快地在洞口處排出了厚實的盾牆防禦陣型,掩護後方同僚的推進,不數息,一百名吐蕃盾刀手已牢牢地占據住了石廳的前沿,旋即,三十名強弓手也跟著衝進了石廳,列在了盾陣之後。

好一個烏龜陣!突如其來的火光雖是晃眼,可對於蕭無畏來說,卻是毫無影響,這一見吐蕃軍如此嫻熟地便列成了嚴密的防禦陣型,縱使身為敵手,也不竟為吐蕃軍的訓練有素暗自叫了聲好,不過麽,叫好歸叫好,蕭無畏可沒打算放過這幫子吐蕃精銳。

“放箭!”

隨著蕭無畏一聲令下,一眾大胤軍官兵紛紛從暗處冒出了頭來,將手中的弩弓瞄著吐蕃軍陣便是一通子狂射,打得盾陣“叮叮當當”地響個不停,熱鬧倒是熱鬧了,可效果卻是糟到了極點,除了個把支鋼箭穿過了盾陣的縫隙,射傷了幾名倒黴的吐蕃士卒之外,並無多少的效果,反倒是引來了吐蕃強弓手的一陣反擊,雖同樣無法給躲在暗處的大胤軍官兵造成多少的傷亡,卻逼得大胤軍官兵無法趁盾陣出現細微的鬆動之際發動搶攻,隻能是在原地與吐蕃軍弓箭手展開一場對射。

吐蕃軍擺明了就是要穩紮穩打,並沒有向前發動攻擊的意思,隻是一味地龜縮在前廳,依靠著盾陣的掩護,與大胤軍展開弓箭對戰,縱使大胤軍人數占據了絕對的上風,短時間裏卻也難奈吐蕃軍何,雙方接連幾番的對射之後,雖各有損傷,卻誰都無法徹底地壓製住對方,戰況就此陷入了膠著狀態,然則,隨著洞口處的腳步聲雷動,後續的吐蕃軍源源不斷地衝進了洞來,形勢對於大胤軍來說,似乎正向著不妙的趨勢在發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