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玄十八年四月十七日,天剛蒙蒙亮,一層薄霧如同輕紗一般飄來蕩去,四下裏一片朦朧,給人一種如夢似幻般的感覺,景致倒是很美,然則蕭無畏卻是無心去欣賞這等美景,一雙眼如鷹隼般死盯著霧氣中若隱若現的吐蕃大營,英挺的臉上隱隱帶著絲憂慮與心焦——三天了,已經三天了,自打陸續趕到的吐蕃大軍將小小的德陽城圍個水泄不通以來,已經過去整整三天的時間了,可吐蕃大軍居然還不曾發動過攻城戰,甚至連試探性的攻擊都不曾有過,這其中恐怕不光僅僅是備戰那麽簡單罷。

自打到了德陽之後,蕭無畏便與自家老爹的主力大軍失去了聯係,他並不清楚錦江前線的戰況進展究竟如何了,可按蕭無畏想來,大決戰應該是尚未開打,否則的話,吐蕃大軍不會如此老實地呆在德陽城下——吐蕃人就是群豺狼,生性貪婪無厭,也就隻有蕭挺那等蠢貨才幹得出這等引狼入室的傻事,這撥吐蕃軍擺明了就是要坐山觀虎鬥,而後來個卞莊刺虎,其意圖便是要趁機占據川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吐蕃大軍陳兵德陽就是在觀望著錦江一線的動態罷了,當然了,這並不意味著吐蕃佬會放任德陽不攻,恰恰相反,吐蕃大軍要想玩漁翁得利的把戲,德陽城便是吐蕃人必須拔除的一根釘子。

身為釘子,自是得有釘子的自覺,蕭無畏還真就準備與德陽城共存亡了的,然則,盡管已做了種種周密的安排與部署,可能不能守得住接下來的七天,蕭無畏卻不敢打百分百的保票——經三日前那一仗,蕭無畏已知曉吐蕃軍的戰力極強,至少是不在大胤官軍之下,兵力則更是官軍的十數倍,這場守城之戰顯然不那麽好打,而真正令蕭無畏憂心的卻是吐蕃讚普赤鬆德讚。

蕭無畏對赤鬆德讚了解並不算多,大體上還都是在京師時聽到的一些趣聞而已,其中又以醜化此人的傳聞居多,然則,其人的鐵腕與雄才卻是不爭之事實,再者,三日前,麵對著一場慘敗,此人能按耐下報複心,遲遲不對德陽城發動報複之戰,就足見此人並非莽夫之流,要擊敗這麽個對手,顯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蕭無畏已做好了打惡戰的準備——在蕭無畏看來,吐蕃軍要麽不攻,一旦發動起來,那就是雷霆萬鈞之勢,著實不是那麽好應對的,按蕭無畏的估計,吐蕃軍的攻城行動必定會在這一、兩天內開始,或許便是今日!

“嗚,嗚,嗚嗚……”

就在蕭無畏眺望著吐蕃大營沉思之際,一陣淒厲的號角聲突然響了起來,緊接著,其餘三麵的吐蕃軍營也有號角聲在回蕩,不數息,無數的吐蕃將士從各處營壘中湧動而出,於四麵城牆下擺開了攻擊陣型,一輛輛大型弩車、衝車、拋石機一字排開,氣勢咄咄逼人間,殺氣幾已凝成了實質!

無須號令,敵軍的號角便是上城備戰的信號,一隊隊的大胤官兵飛速地湧上了城頭,按預先製定的戰術方略占據了城上的要津,緊張地望著城下無邊無際的吐蕃大軍,隨時準備應付吐蕃軍的大舉進攻。

果然如此,赤鬆德讚這個老小子還真是個狠人!蕭無畏沒有去管身後匆忙備戰的一眾手下,而是目光炯然地注視著城下吐蕃軍的調動,心中一動,已知曉赤鬆德讚此舉便是準備以力壓人,一擊而破城了,心頭微凜,可也沒帶到臉上來,隻是一臉輕鬆狀地屹立在城頭上,這等渾然不在意之架勢一出,多少緩解了一下官兵們的緊張之情緒。

“那人便是燕王蕭無畏麽?”

在蕭無畏掂量吐蕃大軍之際,吐蕃中軍處的赤鬆德讚也在打量著城頭上守軍,待得見到如同標槍一般挺立在城門樓前的蕭無畏之際,嘴角一彎,露出了絲玩味的笑容,側頭掃了乞黎赤讚一眼,語氣淡然地問了一句道。

“是,就是他!”

乞黎赤讚三日前慘敗在蕭無畏的手下,雖保住了性命,可卻被降至了百戶長,早將蕭無畏恨到了骨子裏去了,自出了大營起,一雙眼就始終鎖在了蕭無畏的身上,恨不得即刻殺上城去,將蕭無畏生吞活剝了才好,此際聽得赤鬆德讚見問,臉皮子抽搐了好一陣子,這才悶聲悶氣地回了一句。

“嗯,是個人物,本讚普久聞其人文武雙全,才情高絕,今日一見,果然了得,好,很好。”赤鬆德讚壓根兒就沒在意乞黎赤讚臉上的尷尬之狀,嘿嘿一笑道:“乞黎,爾帶個通譯過去,勸他降了,隻要他肯降,本讚普可以立其為中原之主。”

“啊,這……”

乞黎赤讚壓根兒就沒想到赤鬆德讚會冒出這麽句話來,一聽之下,登時便有些子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赤鬆德讚,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怎麽?本讚普的話作不得數麽,嗯?”

一見到乞黎赤讚半天沒反應,赤鬆德讚的臉色立馬就難看了起來,冷冷地哼了一聲道。

“啊,不,啊,是,末將遵命!”

乞黎赤讚見赤鬆德讚有要發作的跡象,登時便嚇了一大跳,哪敢再多遲疑,緊趕著胡亂應答了一聲,跑到陣後,領了名通譯便縱馬行到了城頭之下,而城頭上的守軍倒也沒有對其出手,隻是用弩箭瞄準了二人。

“城上可是燕王殿下當麵?”

乞黎赤讚久經戰陣,自是不懼城頭上的戒備森嚴,抬起頭來,用吐蕃語高聲地喝問了一句道,策馬站在其身邊的那名通譯緊趕著用漢語將乞黎赤讚的話複述了一番。

“何事?說!”

蕭無畏的記憶力強得很,自是早就認出了乞黎赤讚正是三天前從自己手下鼠竄而去的那員吐蕃大將,對於此人前來的目的麽,也有著清醒的認識,左右不過是來勸降的罷了,卻也不放在心上,這便冷冷地斷喝了一聲道。

“我家讚普有令,燕王殿下若是肯歸降,既往不咎,還可立為中原之主,何去何從,望殿下好自珍重。”乞黎赤讚本心裏就不想來勸降,他還指望著要找蕭無畏報一箭之仇呢,再說了,他也不相信蕭無畏會就此輕易地便降了,然則赤鬆德讚有令,他也不敢不傳達,一見蕭無畏沒好聲氣,臉色立馬就黑了下來,冷著臉,照本宣科地將赤鬆德讚的原意表述了出來,口中說的是勸降之語,可臉上的神色卻完全是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淡,那架勢擺明了就是不希望蕭無畏就此降了。

中原之主?哈,奶奶的,敢情還真舍得下血本麽,要老子當傀儡兒皇帝?去你娘的!蕭無畏一聽這麽個勸降條件不由地便樂了起來,仰頭哈哈大笑了好一陣子,這才麵色一肅,運足了中氣,暴喝道:“爾等化外蠻夷無故犯我大胤,還敢口出如此狂言,當真是不知死活,本王念爾乃使節,可不要爾之狗頭,然,須以馬首為代,王誌,給本王射殺了那兩混球的馬匹!”

“是!”

站在蕭無畏身後的王誌早就在摩拳擦掌地準備好生廝殺上一回了,這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哪有不從命的理,高聲應了諾,有心賣弄一番,一出手便是連珠兩箭,但聽弓弦隻一聲響,兩支羽箭左右一分,不待城下的乞黎赤讚與那名通譯有所反應,羽箭已準確地射中了兩匹戰馬的額頭,兩匹雄健的戰馬發出一聲嘶吼的哀嚎,便即滾倒在地,措手不及的乞黎赤讚二人生生被拋到了地上。

乞黎赤讚乃是武將,反應自是敏捷得很,隻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便即站起了身來,可那名通譯可就沒那麽好運了,竟被死馬重重地壓在了身上,腿也摔斷了,壓根兒就起不來身,隻顧著在馬屍下哀嚎著,那等狼狽狀登時便令城頭上的守軍全都哄堂大笑了起來,戰前的緊張氣息一掃而空。

恥辱,莫大的恥辱!乞黎赤讚為將多年,還從未似今日這般狼狽過,立時便氣得眼冒金星,可又擔心城上的守軍再次出手攻擊,自是不敢放聲咆哮,怒視了蕭無畏一眼,抽出腰間的彎刀,一刀將躺在地上哀鳴的通譯斬殺當場,而後緩步向自家軍陣行了去。

“攻城!”

乞黎赤讚倒是想回去稟明情況,可惜赤鬆德讚壓根兒就沒耐心等其回來稟報了,乞黎赤讚方才從城下一轉身,赤鬆德讚已含憤下達了總攻擊令,霎那間,號角淒厲地響了起來,百餘架拋石機與十數架大型弩車轟然而動,人頭大小的石塊與兒臂粗細的弩箭呼嘯著向城頭砸了過去,聲勢可謂是浩大已極,嚇得乞黎赤讚再也顧不得甚風度不風度的了,撒開雙腿,拚著老命地向自家陣中逃竄了開去。

吐蕃軍中的拋石機與大型弩車之威力比起大胤軍方的製式來說,其實差了不老少,可即便如此,卻也不是血肉之軀所能硬扛得了的,此際,吐蕃軍突然發動攻勢,城頭的守軍措不及防之下,還是無可避免地出現了些混亂,不少士兵渾然忘了事前的安排與部署,在城頭上胡亂地竄動著,然則身為一軍主帥的蕭無畏依舊麵無懼色地屹立在城頭上,身形挺拔如標槍一般,絲毫不在意身邊紛亂落地的石塊與箭矢,一眾官兵見狀,自是安心了不少,軍心稍定。

“殿下小心!”

“殿下快躲!”

“殿下!”

……

一派紛亂中,一塊磨盤大小的石頭突然從天而降,按那軌跡不變,再有一息的時間,必將砸在蕭無畏的頭上,眼尖的官兵們不由地全都驚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