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邊的春天總是來得早,盡管才是一月底,北方兀自冰封千裏,可大江兩岸卻已是翠綠嫣紅,,處處生機盎然,更有那霏霏的雨絲紛紛灑灑地飄著,連接著江麵上的迷霧,恰是煙雨鎖長江之朦朧美景,叫人不知不覺便沉迷其中,但願長醉不常醒,實乃文人騷客之最愛,正因荊襄之地文風鼎盛,故此,每當此季,江邊尋幽訪古者極眾,秦裕自然也就跟著忙上了。
秦裕自然不是甚文人騷客,實際上,秦裕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祖祖輩輩都是地裏頭刨食的主兒,也就是到了秦裕這一輩,靠著積攢多年的小錢,在長江邊開了個小茶館,平日裏其實也沒多少的營生,也就是到了春日時分,生意才好上一些,其實賺的也不多,沒見一碗茶也就兩個銅板,就算客人們在點上些時令瓜果蔬菜,外帶些鹵料之類的小菜,再怎麽算了就是一兩銀子都不到,扣除成本之外,也就隻能賺個糊口錢罷了,然則那股子賓客盈門的鬧騰勁卻是秦裕最喜歡的事兒,這不,盡管忙得滿頭是汗,可秦裕的嘴卻是笑得合都合不起來了,招呼起客人來,自是分外地熱情。
“客官,您要的酒水齊了,您們慢用,不夠盡管吩咐,小老兒一準幫著備齊便是了。”秦裕一邊將一個盛滿了食物的托盤放置在四方桌上,一邊對著一位端坐在上首的英俊公子哥討好地笑著。
“嗯,不錯,掌櫃的手藝蠻好的,這菜色跟禦膳房都有得一比了,好,甚好。”公子哥隻掃了眼桌上的酒菜,隨口便出言稱讚道。
“客官見笑了,鄉村野店,不過就是些風味小吃罷了,哪敢跟禦膳房那麽金貴的地方比啊,小老兒可是沒那個膽哦,客官,您慢用,小老兒……”秦裕向來就脾氣好,笑嗬嗬地應付了幾句,便要去準備旁人的酒食,這還沒來得及將話說完,卻見店外村口處一陣雞飛狗跳的大亂傳來,臉色一變,話便說不下去了。
公子哥剛拾雙筷子,準備嚐嚐鮮,猛然聽到身後響動不對,眉頭瞬間便皺了起來,隻一回頭,就見村裏早已亂成了一團——一群衙役在村子裏四下亂竄著,牽豬趕牛,欺男霸女地鬧騰個沒完,看那架勢,似乎不將村子裏的值錢東西搶個精光便不算完一般。
“怎麽回事?”公子哥麵色不善地將筷子放回到了桌上,冷著臉哼了一聲,坐在其右手邊的一名壯漢趕緊站了起來,似乎準備出店去看個究竟,可人都還沒動呢,就見秦裕忙不迭地張開手,攔住了那壯漢的去路。
“使不得啊,客官使不得啊,這閑事您老可管不得啊,聽小老兒的勸,您老還是用膳罷,萬不可為自己招災惹禍啊,小老兒求您了……”秦裕躬著身子,對著壯漢連連作揖,連聲哀告著。
“嗯。”公子哥臉色雖依舊冷著,不過還是揮了下手,示意壯漢坐下,而後換上副和藹的笑臉,對著秦裕拱了拱手道:“老人家,這究竟是怎個說法,這群衙役究竟是何來頭,為何如此欺壓百姓?”
“啊,這……”秦裕本就一膽小怕事之輩,哪敢輕易言及官府的不是,尷尬地搓著手,嘶嘶哎哎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倒是其他桌的一位文士看不下去了,猛拍了下桌子道:“這有何可說的,還不是蕭無畏那狗賊給鬧的,哼,王某早前還以為那廝是個人物,今日才知敢情就是個混賬行子!”
那文士此言一出,與公子哥同坐的四、五位壯漢全都變了臉色,各自憤然欲起,然則那公子哥隻一哼,那幫子壯漢全都老老實實地端坐著不敢動了。
“這位兄台請了,在下柳無雙,向喜遊學四方,剛到貴地,卻不知那名聞天下的燕王殿下行了何事,竟惹得兄台如此憤慨。”公子哥笑嗬嗬地站起了身來,踱到那王姓文士的身前,躬身拱手,彬彬有禮地出言問道。
“嘿,一聽你這口音便知曉是北方來的,想來也該聽說過那廝的名聲才是,哎,王某原本以為那廝是個豪傑,可如今,哎,居然假借奉旨勞軍之名,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實屬可惡至極,當誅!當誅!”王姓文士邊說邊罵著,一派義憤填膺之狀。
“客官,可不敢再說了,要是讓公人老爺聽了去,那可就不得了了,您老還是消消火罷。”站一旁的秦裕見王姓文士越說聲音越大,嚇得一個激靈便跳到了王姓文士的身旁,作揖連連地勸說著。
“怕個甚,那廝敢做,某便敢罵,不單要罵,王某定要傳文天下,叫天下人都好生看看那廝是個怎樣的嘴臉,王某……”王姓文士顯然正在火頭上,壓根兒就不聽秦裕的勸,拍著桌子高聲怒罵了起來。
“好膽,竟敢辱罵欽差,必定是反賊無疑,拉回衙門待審!”就在王姓文士罵得起勁的當口,一個破鑼嗓子突然從店外頭傳了進來,赫然是三位衙役到了,但見中間那名身著捕頭服飾的麵惡衙役吼了一嗓子,打斷了王姓文士的罵聲,緊接著,兩名衙役手持鐵鏈便凶惡無比地闖進了小店,揮舞著鐵鏈子,便要拿人了。
“魏爺,劉爺,您們來了,啊,坐,快坐,給小老兒個麵子,這事都是誤會,誤會。”秦裕一見兩位官差衝進了店來,趕緊迎了上去,拿著幾兩碎銀子便要往兩位公人手中遞。
銀子自然是好東西,兩名來勢洶洶的衙役見有銀子可拿,腳步自然也就緩了下來,其中一位將碎銀子接到了手中,掂量了幾下,又回頭看了看捕頭,見捕頭沒再發話,自是不想再管這麽樁閑事,惡狠狠地瞪了王姓文士一眼,罵了一聲道:“便宜了這廝郎鳥,下回嘴巴把好門,再要胡言,小心到堂上吃官司,老秦頭,給爺們上些酒菜,爺們累了一天了,氣都還沒歇上一口呢。”
“好嘞,三位爺裏麵請,小老兒……”眼瞅著事情算是應付了過去,秦裕忙不迭地擦了把汗,哈著腰,便要將三位衙役往小店裏讓,卻不料王姓文士卻不領情,猛地一拍桌子,憤然而起,怒視著那三名公差,憤憤不平地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王某乃舉孝廉,有功名在身,豈能容爾等如此猖獗!”
“喲嗬,好膽子,一個小小的舉子也敢藐視公堂,大膽,拿下,拿下!”那名捕頭正抬腳往店裏邁,這一聽王姓文士亮出了舉人的身份,登時便怒了,一把將賠笑不迭的秦裕推了開去,叉指著王姓文士便下了拿人的命令。
“唉呀。”秦裕不過就是個普通老人,哪經得起那捕頭的一推,腳步不穩之下,踉蹌著便要跌倒在地,不由地便驚呼了起來。
“老人家,您沒事罷。”沒等秦裕跌倒,但見店中人影一閃,原本站在王姓文士身邊的那名公子哥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秦裕的身邊,隻伸出一隻手,便扶住了秦裕搖搖欲墜的身子。
“沒事,哎,這,這該如何是好啊。”秦裕顧不得察看自身的情況,忙不迭地將眼光投向了王姓文士的那一桌,唉聲歎氣了起來。
“放心,沒事的。”公子哥微笑著安慰了秦裕一句,而後突地提高了聲調,斷喝道:“拿下!”此言一出,原本端坐在公子哥那一座的壯漢們全都暴然而起,三拳兩腳便將那三名正準備拿人的公差全都放倒在地,就用衙役們的鐵鏈將他們自個兒捆了起來。
“爾等何人?竟敢公然打傷公差,藐視王法,不怕死麽?還不趕緊放開我等,莫要自討苦吃!”那名捕頭脾氣倒是硬得很,都已被打翻在地了,竟不出言討饒,反倒衝著那公子哥口出威脅之語。
“藐視王法?哈,好大的罪名麽,有意思,看樣子爾等是不服氣了,好,很好。”公子哥哈哈一笑,鬆開了扶住秦裕的胳膊,從衣袖中取出一柄折扇,瀟灑地搖著,緩步走到桌子邊,端坐了下來,冷漠地掃了三名狼狽萬分的衙役一眼,隨意地指向了其中一名衙役,冷笑著下令道:“放開此人,讓他去報個信好了,某倒要看看王法究竟長得怎生模樣。”
公子哥既然發了話,那幾名壯漢中一名魁梧的跟半截鐵塔一般的大漢行上前去,鬆開了那名幸運衙役身上的鐵鏈,而後飛起一腳,將其踹出了小店,重重地砸在了泥水之中,濺起了無數的汙泥,直疼得那名衙役“哎喲,哎喲”地叫喚個不停,可又不敢多加逗留,艱難地爬起了身來,一瘸一拐地向村子裏跑了去,那等狼狽樣登時便惹得店中人等好一通子狂笑。
“公子爺,您還是趕緊走罷,待會兒大隊公人到了,您就走不得了!”眾人倒是笑得暢快,可秦裕卻是急壞了,緊趕著跑到那公子哥的身邊,語帶焦急地勸說著。
“老人家放心,出不了事的。”那公子哥壓根兒就不聽勸,笑嗬嗬地擺了下手,示意秦裕不必著急,而後側臉對著一名壯漢使了個眼神,那壯漢忙不迭地湊到了公子哥的身邊,但見公子哥緊貼著那壯漢的耳邊小聲地叮嚀了一番之後,那壯漢幾個大步衝出了店門,在旗杆處解下了匹馬,翻身而上,急匆匆地向江陵城方向縱馬衝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