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
蕭無畏剛離開沒多久,一陣飽含著戲謔的笑聲突然在方丈精舍裏響了起來,旋即,室內人影一花,一名儒衫老者已端坐在了蕭無畏原先坐著的蒲團上,赫然竟是一代宗師舒雪城!
“阿彌陀佛。”玄明大師對於舒雪城的到來絲毫不感到奇怪,頭都不曾抬起,隻是合十在胸,宣了聲佛號。
“老和尚,甭念咒了,再念下去也是枉然,嘿,老夫早跟你說不要試,你不聽,這回吃鱉了吧,哈哈哈……”舒雪城向來言語詼諧,此際見玄明大師一本正經之狀,這便哈哈大笑著打趣了一句。
“阿彌陀佛,舒老施主教訓得是,老衲以己度人,實是不該,罪過,罪過。”麵對著舒雪城的戲謔,玄明大師依舊平靜得很,絲毫不見動氣,一派坦然狀地回答道。
“哈,你個老和尚,打的倒是好主意,卻拿老夫來當幌子,著實該打,嘿,老和尚,你真以為如此做了,便無後果麽?可笑,可笑啊,可笑你應付了京裏那位,卻平白為少林豎了個大敵而不自知,嘿嘿,老夫那個弟子,嘖嘖,可不是個簡單之輩,別說你老和尚了,便是老夫都從未曾看透過,似爾這般搞法,難保將來嘍。”舒雪城毫無顧忌地朝玄明大師翻了個白眼,不留半點情麵地挖苦道。
“阿彌陀佛,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玄明大師沒有出言自辯,而是念了首六祖慧能的畿子作為回答。
“好一個何處惹塵埃,罷了,就當老夫沒說好了,你老和尚既拿少林基業不當回事,也由得你自去,可明王殿下卻是不能陪你少林一道沉淪,哼,如此多年過去了,蕭乾(弘玄帝之本名)小兒總該放心了罷,老夫當年有負明王殿下重托,如今卻不能再坐視殿下被困,老和尚,爾若是還要強攔,老夫可就不會留手了。”舒雪城不耐煩地一揮手,冷笑著說道。
“阿彌陀佛,舒老施主此言差矣,圓通乃自願出家為僧,一心向佛,非是老僧強收為弟子,舒老施主若是能勸其還俗,老衲自不會阻攔,老施主盡管施為好了,若是圓通願跟老施主走,老僧自無二話。”麵對著舒雪城的威脅之語,玄明大師依舊不動生色,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哼,老和尚,休要拿這等廢話搪塞老夫,也罷,走著瞧好了,將來少林有難之際,老夫自會來接人,莫怪老夫言之不預了。”一聽玄明大師如此說法,舒雪城的麵色登時便陰冷了起來,怒目死盯著玄明大師好一陣子,一拂大袖子,丟下句交待,人影一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師傅。”舒雪城去後不久,少林現任住持圓澄大師從房門外行了進來,疾步走到近前,對著喃喃誦經的玄明大師鞠了個躬,輕聲喚了一句。
“嗯,你看此子如何?”玄明大師停止了誦經,拈動著念珠,看了圓澄大師一眼,麵無表情地問道。
“弟子不敢妄言。”玄明大師雖不曾言明此子為誰,可圓澄一聽便知道自家師尊問的便是蕭無畏,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謹慎地回答道。
“但說無妨。”見弟子如此謹慎,玄明大師不由地便皺了皺眉頭,語氣平淡地說道。
“是,弟子以為此子乃亂世之梟雄,恐為禍不小。”玄明大師語氣雖平淡如常,可圓澄卻聽出了其中的不悅之意,自是不敢再有所隱瞞,這便緊趕著回答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世間之事總是盛極而衰,就似那繁花似錦亦有凋零之日,我少林安逸日久,竟生執念矣,罪過,罪過。”玄明大師一聽圓澄的回答,便已猜出了其內心的真實想法,不由地便長歎了口氣,合十在胸,搖頭感慨了起來。
“師傅,弟子,弟子……”圓澄能當上少林住持,心思自然細膩過人,這一聽玄明大師之言,便已知曉自家師傅這是在出言責備了,不由地便惶恐了起來。
“罷了,世事本無常,大亂之後或有大治罷,我少林乃佛門一脈,自是不能坐看天下黎民受難,爾且去多做準備罷。”玄明大師沒有再出言責備圓澄,可也沒明說少林將持何等立場,隻是吩咐圓澄準備應變。
“是,弟子遵命。”圓澄大師並不清楚自家師傅心裏頭究竟是怎麽盤算的,可也不敢多問,忙恭敬地應答了一聲,自行退出了禪房。
“阿彌陀佛,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圓澄退出之後,玄明大師默默地端坐了良久,而後搖了搖頭,撥弄著念珠,誦起了《金剛經》,喃喃的誦經聲在鬥室裏緩緩地彌散了開去……
指著和尚罵禿驢,很爽吧,更爽的是這個禿驢還是位人人敬仰的大宗師,那該是更爽上三分了的,可爽完之後,後果當會如何?就兩個字——沒底!別看蕭無畏出言訓斥時慷慨激昂,步出少林寺山門時龍行虎步,一派天塌下來,隻手便能撐上去的豪情,其實小心眼裏卻在打著鼓兒,待得坐進了馬車廂之後,更是後背冷汗直流——那可是宗師啊,不是路邊的大白菜,滿天下算來算去也就那麽幾個,別看蕭無畏如今已是一品高手,可在宗師麵前,卻屁都不是,人家伸出一根小指頭,便足以將蕭無畏按死好幾回的了,此番可是將玄明大師得罪狠了,要是萬一……,那蕭無畏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孟浪,著實是太過孟浪了些!靜下心來之後,蕭無畏將此次少林之行好生反思了一番,對自個兒的行為不禁稍稍有些子後悔,但更多的則是對玄明大師的老謀深算起了忌憚之心——蕭無畏本人就是個算計高手,隻一回想起與少林接觸的全盤經過,便已知曉自己一步步行去,看似威風八麵,其實全都是被玄明大師牽著鼻子在走,毫無疑問,玄明大師之如此安排,其目的便是為了考較他蕭無畏的心性罷了,所謂的下棋其實並非第三關,真正的第三關是與玄明大師的交談,這一點蕭無畏是在事後方才悟出的,如此一來,一個疑問就冒了出來——玄明大師此舉真實的用心何在?
蕭無畏是自信,卻沒自大到以為自己便是真命天子的地步,他可不會自負到認為玄明大師試探自己是為了幫自己成就大事,說實話,就算玄明大師有這麽份好意,蕭無畏也不會接受,哪怕是不得已而用之,心裏頭也不會存有一星半點的感激之情,隻因著蕭無畏很清楚少林寺所作所為不過是待價而沽罷了,再者,所謂的佛門大道在蕭無畏看來,實在不值得大肆弘揚,倒不是蕭無畏對佛家有所偏見,而是來自後世的蕭無畏很清楚佛家雖有勸善之說,可實際上對於皇朝的輝煌來說,卻是劑不折不扣的慢性毒藥,盡管嚐起來味道不錯,當然了,蕭無畏也不會去幹全麵禁佛的蠢事,但是,該抑製的時候蕭無畏也絕不會手軟,譬如說,如今的少林勢力膨脹過劇,居然屢屢插手朝政,這已是朝廷的一顆毒瘤,早該好生消減一番的了,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蕭無畏目下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那個力,也就隻能是想想而已。
隨著這幫子宗師級的人物陸續出現,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將來的路怕是不好走了,這一條蕭無畏雖說早就有了思想準備,可一想到到明王那張如鬼怪一般的臉,蕭無畏的心還是不免地揪了起來,不為別的,隻因那便是一個失敗者活生生的榜樣,如此這般地活著,其實比死去更糟了三分,蕭無畏絕不想自己的將來也是這麽個下場,隻是該如何規避之,蕭無畏心裏頭卻是沒太多的底氣,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力量,強大的力量!蕭無畏從來沒有似此刻般強烈地感受到力量的重要性,不但是本人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手中能握有的底牌,不足,實在是不足!蕭無畏很清楚自己起步實在是太晚了些,盡管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手中能掌控的力量實在是太薄弱了些,在即將到來的這麽場大風暴中便是連自保都艱難,更別提能發揮出甚關鍵性作用了,或許林崇明巧妙地安排自己離京的選擇是對的,然則就算是避開了風頭,卻依舊還是躲不過將來的巨浪,路在何方?蕭無畏不停地抿心自問著,卻始終找不到準確的方向,迷茫不可避免地從心底裏彌漫了出來。
“何人擋道,還不退下!”
“大膽,欽差在此,還不讓道!”
……
就在蕭無畏想得入神之際,突覺身下的馬車一震之後,竟停了下來,緊接著,外頭傳來一片的喝斥聲,其中既有王府侍衛們的喝聲,也有那幫子地方官吏們狐假虎威的怒斥聲,蕭無畏此際心頭正煩著,被這麽一鬧,更是有些子氣不打一處來,也沒吭氣,一哈腰便從馬車廂裏鑽了出來,再一看擋在路中間的那人,臉色登時便精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