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分,洋洋灑灑地下了大半夜的雪總算是停了下來,可天卻依舊是陰著,大地蒼茫一片,路上的積雪足足有半尺來厚,馬踏其上,碎雪四濺,“咯咯嘰嘰”的摩擦聲在寂靜無人的清晨裏,顯得分外的刺耳,然則蕭無畏卻並不在意,就這麽領著一眾侍衛們慢悠悠地策著馬,沿著城西大道向城門方向迤邐而行。
此際,天雖已放亮,其實尚不到辰時,城門也尚未開啟,蕭無畏原本實用不著如此急地趕路,隻是因著將唐悅雨送回到城外的唐記商號之後,唐大胖子便很是不自覺地當起了超級電燈泡,弄得蕭無畏想跟唐悅雨稍稍溫存一下都沒了可能,萬般無奈之下,蕭無畏索性早早地領了人打道回府。左右城門也沒那麽早開,蕭無畏也就此溜起了馬來,心裏頭自是沒少琢磨劍先生所留下的那句話,隻可惜想破了頭,也沒能搞明白劍先生到底想要傳達些甚東西來著。
“殿下,您可算是回來了,高公公已在府中等候多時了。”蕭無畏一路溜達著剛回到項王府,連馬背都還沒來得及下,就見門房管事急匆匆地跑了來,緊趕著稟報道。
嗯?這老家夥跑來做甚?難不成宮中出變故了?蕭無畏一聽高大成到了府上,心頭登時便是一沉,一股子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心來,顧不得多問,忙翻身下了馬背,緊趕著便行進了府門,一路向待客用的前廳趕了去,這才方行到廳堂口的屏風處,便聽到內裏傳來了自家兄長蕭無鋒那爽朗的話語聲,不由地便頓住了腳,略一沉吟,還是轉過了屏風,走進了廳堂之中。
“喲,三弟回來了,高公公可是等了三弟好一陣子了。”正跟高大成閑聊的蕭無鋒一見到蕭無畏行進了廳堂,立馬笑著站了起來,客氣地寒暄了一句道。
“大哥,早。”蕭無畏笑著朝蕭無鋒行了個禮,問了聲安之後,這才從容地轉向已站起了身的高大成,滿臉子歉意地說道:“高公公,抱歉了,小王處理些私事,來遲一步,還望您老海涵則個。”
“沒事,沒事,嗬嗬,這不都尚未到坐班之時麽,老奴此番奉了陛下的旨意前來,還請殿下即刻接旨為荷。”高大成久在朝堂,自是清楚蕭無畏有多難纏,盡管是前來傳旨的,卻也不敢在蕭無畏麵前拿架子,這便滿臉堆笑地回了一句。
“那好,公公請稍候,且容小王更衣之後,便來接旨好了。”接旨乃是極為隆重的大事,容不得隨意行事,蕭無畏昨夜折騰了一夜,今早有趕了不少的路,身上著實算不得幹淨,自是不能就這麽地接了旨,有此一說也屬尋常之事,高大成自然沒有阻擋的理兒,隻能是笑著應承了下來,由得蕭無畏去凝笙居更衣沐浴了一番。
“聖天子有詔曰:燕王蕭無畏善體朕意,累立奇功……所行諸事皆體公心,實為朝堂之表率,特加封三百戶,以為嘉獎,並著燕王蕭無畏赴川中勞軍,明日起行,望愛卿能以國事為重,朕在京中翹首以望,欽此!”待得蕭無畏更衣歸來,又擺上了香案之後,高大成麵色肅然地攤開了黃絹蒙麵之聖旨,一板一眼地宣著,整份聖旨長達近千字,前頭滿滿當當地,全都是列舉蕭無畏近年來的各項功勞,又是勸慰,又是嘉獎,到了末了,終於點出了真正的主題,還真可謂是圖窮匕見一般。
什麽?勞軍?靠了,這不是要趕老子滾蛋麽,奶奶的,怪不得又是嘉獎,又是封賞地,敢情是跟咱打埋伏來著,狗日的,算你狠!蕭無畏前頭聽得昏昏欲睡,可聖旨的最後一句話一出,蕭無畏所有的睡意全都被震得不知所蹤了,滿心眼裏全是惱火——此際京中正亂著,恰是渾水摸魚的大好時機,再說了,蕭無畏此際挖太子的牆角正挖得來勁,大有一舉改善原先那等“老子的隊伍七八條槍”的窘境,如今事情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冷不丁來了這麽個勞軍的旨意,還真令蕭無畏大感措手不及的,真要是就這麽去勞軍了的話,前番的努力豈不是要付諸流水了,這等事情蕭無畏哪肯就範!
“殿下,請您接旨。”高大成捧著聖旨站了好一陣子,愣是沒見蕭無畏出言謝恩,不得不假咳了一聲,低低地提醒了一句道。
接旨,接個屁旨!蕭無畏哪肯就這麽接了旨,這便眼珠子轉了轉,作出一派為難之狀地開口道:“高公公,這道旨意小王接不得,您想啊,我家父王如今正在前方領兵,小王若是奉旨前去勞軍,勢必得當眾宣旨,嘿,這滿天下哪有父跪子之理,此事與禮法不合,請恕小王不敢接旨,還請高公公回稟陛下,請陛下另選賢能為妥。”
“殿下所慮甚是,陛下對此已有交待,此行由禮部侍郎盧敏洲為殿下之副,並由兩儀殿副主事孫澤成負責到各軍宣旨事宜,殿下隻需掌個總即可,諸般事宜大可讓旁人去操勞。”蕭無畏說的倒也算是正理,可惜這麽個理由早就在人弘玄帝的預料之中了,經由高大成這麽一轉述,輕輕鬆鬆地便堵住了蕭無畏的口。
傻眼了,這回可真是傻眼了,一聽弘玄帝連這麽個偏僻的借口都給出了合理的解釋,蕭無畏立馬就知曉高大成此番前來傳旨是做足了準備的,壓根兒就不容他蕭無畏玩花活兒,眼瞅著這旨意不接也得接了,蕭無畏的心裏頭可真是歪膩透了。
“高公公,既言勞軍,須得準備停當才是,總不能讓小王空手去罷?”蕭無畏不死心,接著又提出了個問題,試圖拖延一下接旨的時間。
“殿下放心,勞軍所需陛下都已下了詔備齊了,所有一切皆已安排停當,好叫殿下得知,陛下此番特意從內庫撥銀一百萬兩,又傳旨荊、寧諸州調集了糧草牲口待命,隻消殿下到了地頭,自有各州刺史配合著行事,斷不會讓殿下為難的。”很顯然,蕭無畏這麽個問題在高大成那兒依舊不是問題,輕輕一句話就將蕭無畏拖延的借口打了個粉碎。
靠,這都行?沒轍了!蕭無畏連提了兩個問題,都被擋了回來,一時半會哪還能有啥好的借口可用,就這麽呆愣在了當場,然則要蕭無畏就這麽接了旨,卻又是十二萬分的不甘心,直急得額頭上都沁出了黃豆大的汗珠子了。
“三弟,此乃好事也,能得陛下如此隆恩,為兄與有榮焉。”默默站在一旁的蕭無鋒見蕭無畏半天沒反應,突地從旁插了一句。
與有榮焉?靠,那你咋不自己去勞軍!蕭無畏本正尋思著如何再找個好的推脫借口,一聽蕭無鋒如此說法,險險些肺都氣炸了,然則這當口上,卻也不是個發作的時機,眼瞅著已無法躲過這一劫,蕭無畏百般無奈之下,隻好磕了個頭道:“臣,蕭無畏,領旨謝恩。”
“殿下請接好,老奴告退!”高大成一聽蕭無畏謝了恩,很明顯地鬆了口大氣,緊趕著將手中捧著的聖旨放在了蕭無畏的手中,匆忙地一轉身,便打算趕緊走人了事。
“高公公且慢!”蕭無畏一見高大成要溜,哪肯就此放過,一挺身,站直了起來,也不先去將聖旨收好,就這麽抱在懷中,身形一閃,人已擋住了高大成的去路。
“殿下,您,啊,您還有何吩咐?老奴聽著便是了。”高大成沒想到蕭無畏居然敢如此放肆地擋著自己的道,臉色瞬間便是一白,卻又怎敢跟蕭無畏發作,隻能是躬著身子賠著笑地開口道。
“嘿嘿,高公公客氣了,小王豈敢吩咐您老,隻是小王有個疑問,還請公公代為解惑一、二。”蕭無畏麵色陰冷無比地看著高大成,從牙縫裏擠出了句話來。
“啊,不敢,不敢,殿下有話請講,老奴自當效勞,自當效勞。”一見到蕭無畏臉色不對,高大成還真有些子心虛了,就怕蕭無畏那蠻橫勁一發,給自己個苦頭吃,緊趕著將腰彎得更低了些,滿臉子殷勤笑容地拱手為禮道。
“小王此番得了如此大的彩頭,心中可是興奮得緊了些,卻不知是哪位大人在幫著小王,還請高公公告知一聲,小王也好謝謝那位大人。”蕭無畏口中說得倒是好聽,可味道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那幾乎就不加掩飾的殺意一出,饒是高大成也算是見慣了大場麵的人物,卻也還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汗水“唰”地便狂湧了出來,呐呐地不知該如何解說方好。
“怎麽?高公公很為難麽,哦,要不就是高公公在成全小王嘍,好,好,好得很。”眼瞅著高大成半天不吭氣,蕭無畏可就不耐煩了,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開玩笑,這等事情真要是落在了自個兒身上,那還不得要了老命,高大成可沒那個膽子去跟蕭無畏過不去,這一聽蕭無畏將“功勞”歸結到自己頭上,臉都嚇白了,慌亂地搖著手,氣急敗壞地回答道:“殿下誤會了,這等朝堂大事老奴豈能插手其間,啊,那個,老奴好像,唔,隻是聽人說的,老奴也不是親眼所見,隻是聽聞工部東方尚書在內閣上提了此議,諸大臣皆以為然,所以,啊,所以陛下也就從諫如流了……”高大成話越說,聲音便越低,到了末了,已是細不可聞了的。
從諫如流?狗屁!一群雜碎!蕭無畏見無法再從高大成口中問出更詳盡的情況,自也懶得再多為難其,這便臉色一變,笑嗬嗬地一伸手,將一張折疊好的銀票子悄悄地塞進了高大成的衣袖中,而後,將懷中的聖旨往腋下一夾,拱著手道:“有勞高公公了,您老走好,小王不送了。”
高大成一見蕭無畏讓開了道,那還敢再多囉嗦,連滿頭滿臉的汗水都顧不得擦,胡亂地對著蕭無畏拱了拱手,落荒而逃一般地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