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您……”方去惡先前正發著愣,沒想到蕭無畏還真的能將自家祖父喚醒,偏生先前蕭無畏的話音極低,他壓根兒就沒聽清蕭無畏究竟說了些啥,這一見方敏武眼睛豁然睜開,大吃一驚之下,不由地便叫出了聲來。

“退下!”方敏武從榻上坐直了起來,先是冷然地看了看蕭無畏,緊接著一揮手,對著侍候在房中的仆人們喝斥了一嗓子。

“爺爺……”

方敏武下了令,一眾下人們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應諾而去,唯有方去惡卻是不想走,吧咂著嘴唇,幹巴巴地叫喚了一聲。

“退下!”方敏武厭惡地揮著手,冷聲哼道。方去惡臉色變幻了一下,似乎極為的不甘心,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敢強抗,隻能是垂頭喪氣地退出了房去。

“殿下欲威脅老朽麽?”眾人退下之後,方敏武冷冷地看著蕭無畏,從牙縫裏擠出了句話來。

“不敢,小王隻是實話實說罷了,方尚書要誤會,小王也無可奈何。”蕭無畏絲毫不在意方敏武的臉色有多難看,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好,很好。”方敏武臉皮抽搐了好一陣子之後,恨恨地看著蕭無畏,一派惱怒異常之狀,自也怨不得方敏武惱火,先前蕭無畏在其耳邊所言之語著實令方敏武忍無可忍,那句話是——方尚書,柳州刺史出缺,這一路走去怕是不太平啊。

蕭無畏這句話粗粗聽起來似乎沒啥大不了的,挺像是在對方敏武表示一番慰問,可實際上卻有著兩層意思在——其一是在說太子要是倒了台,他方敏武也一準得跟著吃掛落,貶官是必然之事,其二麽,那就是說方敏武一大家子去外地赴任之際,隻怕也難逃劫殺,至於究竟誰會出手,蕭無畏雖沒明說,可擺開的架勢卻是在不折不扣地威脅著方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這等話一出,叫方敏武又如何能繼續再裝昏迷不醒。

“很好麽?或許罷,左右本王覺得不錯啊。”麵對著方敏武那鐵青的老臉,蕭無畏滿不在乎地一抖手,慢條斯理地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把折扇,“啪”地一聲彈了開來,好整以暇地搖著,風輕雲淡地回了一句。

“哼。”方敏武顯然不願跟蕭無畏起口舌之爭,冷著臉哼了一聲,一挺身從榻上下了床,套上了鞋,站直了身子,木然地看著蕭無畏道:“殿下乃大忙人,前來老朽府上該不會就為了來說這麽些瘋話的罷,有甚事攤開了說,老朽年歲大了,不耐兜圈子。”

“好,還是老尚書爽快,小王此來倒也無甚旁的想頭,就隻想問老尚書一句話,爾這尚書還想當否?”蕭無畏哈哈一笑,一抖手,將手中正搖晃著的折扇“啪”地合了起來,臉色肅然地開口道。

蕭無畏這麽個詭異的問題一出,方敏武木然的神色雖然依舊,可眼角卻是微微地抽搐了幾下,默默地看了蕭無畏好一陣子之後,突地像是聽到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地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方敏武自顧自地大笑不止,狂態畢露,然則蕭無畏卻並不為之所動,同樣在微笑著,直到方敏武笑得氣息不勻地稍停下來之際,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怎麽,方尚書信不過本王麽?嘿,方尚書肯見本王,就足見方尚書並非食古不化之輩,既如此,故弄玄虛又何苦來哉?”

“好一個何苦來哉,殿下所為何事就請道將出來罷,老朽洗耳恭聽了。”方敏武笑聲一收,絲毫沒有請蕭無畏坐下的意思,就這麽站在了榻前,語氣冰冷地說道。

方敏武此番舉止著實是失禮得很,雖說其乃是吏部尚書,算是位極人臣之輩,可在蕭無畏這個親王麵前,卻依舊隻能算是臣下,本該持臣下之禮,然則方敏武卻沒這麽做,別說請安了,便是連個讓座都省了,完全就是一派將自個兒擺到跟蕭無畏平起平坐的地位上來,尤其是那冷冰冰的口氣,怎麽聽怎麽像是長輩在教訓不懂事的晚輩,然則蕭無畏卻一點都不在意,淡然一笑道:“好說,好說,既然方尚書還想接著為朝廷效力,那你我之間也就有了合作的可能,本王要做的是便是請方尚書出麵,為太子殿下保駕護航,擊潰某些賊子的狼子野心,除此之外,別無其餘。”

“你……”方敏武對於蕭無畏的來意自是頗多猜測,本以為蕭無畏是打算趁著太子落泊之際,前來行拉攏之勾當,卻萬萬沒有想到蕭無畏居然是來請自己一道死保太子的,這一聽之下,登時便有些子眩暈了,險險些就脫口訓斥蕭無畏胡說八道,好在反應快,及時收了口,可臉上的神色卻是顯露出了那等意思。

“怎麽,方尚書不願為麽?”蕭無畏對於方敏武的驚怒反應絲毫沒放在心上,笑嗬嗬地追問道。

不願?若是還有保住太子的一線可能的話,方敏武也不至於要裝病躲在家中了,要知道謀逆乃是天大的罪名,甭管是誰,挨上了都是死路一條,更別說弘玄帝早就有了換太子的心,在如今這等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又豈能再容蕭如海逍遙下去,此等時分強自去保太子,除了進一步觸怒弘玄帝之外,壓根兒就不會有任何的效果,這一條方敏武自是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的,當然了,方敏武也清楚自個兒與太子之間的糾葛太深了,就算是稱病躲避,也無法完全置身事外,一樣要受此案之牽連,懲處難逃,隻是個輕重的問題罷了,話又說回來了,若是太子此番能得脫大難的話,方敏武自然也就跟著幸免於難,問題是這等可能性著實太低了些,低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至少方敏武本人是這麽看的——自打得知陳浩然案發之後,方敏武前後已不知推演過多少回了,可每一回得到的結論都差不了多少,毫無例外的都是以太子被廢黜而告終。

“燕王殿下果然好膽色,老朽佩服萬分,奈何老朽老啦,經不起折騰嘍,還請殿下放老朽一馬好了。”方敏武畢竟是久曆宦海之輩,雖一時失神,可很快便平靜了下來,捋了捋胸前的白須,慢條斯理地打起了太極拳。

“哦?嗬嗬,方尚書此言差矣,殊不聞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乎?況方尚書老當益壯,頗有廉頗之勇也,朝堂大事豈能缺了方尚書主持大局,今太子無辜受難,皆賊子作祟,本王身為皇室宗親,自不能坐視不理,莫非方尚書忍心坐看太子無辜受辱麽?”蕭無畏嗬嗬一笑,絲毫不管方敏武如何分說,緊逼不舍地追問著。

方敏武心中早就有了太子保不住的定見,自是不願再趟這趟渾水,哪怕蕭無畏說得天花亂墜,方敏武也不會輕易上鉤,此時見蕭無畏步步緊逼,方敏武眼中精芒一閃而過,搖了搖手道:“多謝殿下抬愛,然,老朽年已花甲有餘也,實力不從心嘍,早些年就該告老還鄉的,隻因陛下不準沒,這才遷延至今,如今麽,老朽已是決議再次上本乞骨了,朝堂之事老朽就不再預聞矣,還請殿下海涵則個。”

嘿,這老兒還真是難纏,滿口胡柴,您老要是真不戀棧的話,那又豈肯跟咱見麵了?說到底不過是在待價而沽罷了,得,想置身事外,門都沒有!蕭無畏早已看穿了方敏武的本心所在,自是不會因方敏武之言所動,淡淡地一笑道:“本王算是來得早的,嘿嘿,想必明後日還有不少人要來登老尚書的門罷,唔,讓本王想想,誰會先來,啊,對了,第一個來的一準是吳王,接下來就該輪到蜀王了,嘖嘖,老尚書如今可是香饃饃嘍,有趣,很有趣!”

蕭無畏口中說著有趣,可臉上哪有半分有趣的意思,渾然是一派的殺氣騰騰,那殺戮場上曆練出來的血腥味兒一迸發,饒是方敏武心性沉穩過人,也被這股子暴戾之氣衝得心驚肉跳不已,這才醒悟過來,麵前這位主子可不是啥善茬子,手底下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再加上心思被蕭無畏無情地當麵揭破,臉上便有些子掛不住了,黑沉如水一般地死瞪著蕭無畏,良久不發一言。

方敏武不開口,蕭無畏卻沒打算就此揭過,隻因此番拯救太子的行動離了方敏武這麽個有號召力的人物便玩不轉,故此,無論如何蕭無畏都得將其扯將進來,當然了,蕭無畏也清楚方敏武不是尋常之輩,要想說服其參與其事,難度著實不小,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打消其心中的僥幸心理,尤其是那些個見不得人的待價而沽之心思,此際見方敏武沉默以對,蕭無畏也不著急,笑眯眯地搖了搖手中的折扇,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四個字:“秋後算賬。”

蕭無畏這話說得並不算響亮,可聽在方敏武的耳朵裏,卻跟炸了雷一般,心裏的堤防瞬間便被這四個字衝擊得搖搖欲墜,原本黑沉的臉上也因此露出了一絲的驚惶之色,老臉一陣扭曲之下,原本淩厲的眼神瞬間便渙散了開去,額頭上的汗水已如同泉湧般流淌之下,身子晃了晃,無力地跌坐在了榻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