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有心事麽?”沉默了良久之後,蕭無鋒終於放下了手中把玩著的茶碗,抖了抖寬大的袖子,笑嗬嗬地看了蕭無畏一眼,一副隨意狀地問道。
心事自然是有的,隻是該不該說與能不能說的考慮罷了,蕭無畏此際心中滿是苦澀與疑惑,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氣悶得緊,實不知該從何說起,索性也就沒有開口,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怎麽,不能跟大哥說說麽?”蕭無鋒和藹地笑著,完全就是一副關切兄弟的大哥之做派。
說?還是不說?蕭無畏心裏頭十二萬分的掙紮,隻因這事情他壓根兒就沒有一點的證據在手,沒錯,蕭無畏已經猜到了那隻黑手正是麵前這個和藹可親的大哥——這數年來,蕭無畏其實並不曾與蕭無鋒切磋過身手,也甚少交流武學上的心得,彼此在一起的時候,也就是閑聊居多而已,正因此此,昨夜那一戰中,盡管雙方狠鬥了一場,可蕭無畏卻並沒有從招式中辨認出來者是蕭無鋒,隻是覺得那人的身形與氣質極為眼熟罷了,然則,待到蕭無鋒使出“鬼影遁術”逃離戰場之際,卻讓蕭無畏看出了破綻。
胎記,蕭無鋒肩頭上有著一塊紅褐色的胎記,雖說當時天黑,而蕭無鋒撤離的速度也快得很,可就那麽驚鴻一瞥,眼力驚人的蕭無畏卻已瞄見了那塊顯眼至極的胎記,再聯想起數日前蕭無鋒曾拐彎抹角地向自己探問過詔獄血案的詳情,蕭無畏已有七成的把握能斷定那神秘的黑衣蒙麵人就是自家大哥蕭無鋒,隻是蕭無畏既不清楚蕭無鋒此舉的用意何在,也想不明白向來深居簡出的蕭無鋒何時又是如何擁有了如此龐大的勢力,諸般疑惑交織在一起,令蕭無畏頭疼得緊,此番前來拜訪,自是有著求證的意思,可到了真要開口之際,口舌卻又不怎麽聽指揮了起來。
“呼……”蕭無畏沉默了好一陣子,腦海裏千回百轉了良久,卻尚未有個決斷,這便苦笑著搖了搖頭,長出了口氣道:“大哥說的是,小弟確實有些心思,詔獄血案事大,小弟深感棘手無比,不知大哥可有何教我者?”
蕭無畏此言一出,蕭無鋒臉上的笑容雖依舊不變,可眼角卻是不經意地抽了抽,捋了捋頜下的長須,沉吟了一番之後,這才點著頭道:“此事確實棘手,為兄也真沒甚太好的辦法可言,然則聖上既然沒有限定破案的期限,三弟不妨慢著辦去好了。”
緩辦?若是沒有昨夜那場風波,緩辦倒也不是不行,問題是昨夜的事情鬧得實在是太大了些,光是五城巡防司因此死傷了近兩百名官兵就已經是件震撼人心之事了,更別說那戰場所在地乃是皇宮附近的大理寺衙門,要想將此事壓下去,斷無那等可能性,就算弘玄帝能忍,一眾言官們也絕不會縱容,雖說蕭無畏此時尚未得到線報,可卻能想象得到無數的朝臣此時一準在準備著彈章,隻怕不到午時,那雪片般飛進大內的彈章就足足可以將蕭無畏活活湮沒,真要是弘玄帝來個借題發揮,鬧不好蕭無畏下半輩子就可以好生享受一下天牢裏的免費飯菜了,雖說這種可能性不算高,可也不得不防,再說了,蕭無畏如今在朝中方才起步,若是因此番審案不利,好不容易因馬政得當以及前番血戰臨淄而得以建立起來的聲名怕是就得喪失殆盡了的,而這是蕭無畏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之重!
“好叫大哥得知,昨夜出了些狀況,有人夜襲大理寺,五城巡防司之官兵死傷慘重,此事怕是壓不住了,小弟如今正為此煩心不已。”蕭無畏雖不想當麵點破此事便是蕭無鋒所為,可卻不想讓這麽個大包袱全都壓在自個兒的身上,這便頗有深意地看了眼蕭無鋒,將事情的關鍵點了出來。
“哦?竟有此事?”蕭無鋒撚動長須的手明顯地頓了一下,臉現驚疑之色地看著蕭無畏,似乎不敢相信狀地追問道。
蕭無畏歎息了一聲道:“嗯,小弟當時也在場,隻可惜功虧一簣,未能留下來犯之人,如今事情已鬧大,小弟也有些個束手無策了,這不,小弟隻好來求助大哥了,還請大哥助小弟一臂之力,好歹先將此事敷衍了過去,日後再做旁的計議好了。”
“唔,若如此,事情確實有些棘手了,且容為兄好生籌謀一、二。”蕭無鋒顯然是聽懂了蕭無畏話裏的潛台詞,這便點了點頭,應答了一句,而後眉頭一皺,陷入了沉思之中,蕭無畏也不再出言催促,同樣沉默了下來,書房裏靜悄悄地,唯有壓抑的氣氛卻是愈發地濃烈了起來。
“三弟,可曾聽說過順帆綢緞莊麽?”蕭無鋒沉吟了良久之後,終於抬起了頭來,麵色凝重地問道。
“順帆綢緞莊?可是東大街那家?小弟雖不曾去過,可卻曾聽聞此綢緞莊生意做得不小,怎麽?大哥以為此商號有問題?”蕭無畏愣了愣,一時間猜不透蕭無鋒好端端地提起這家商號的用意何在。
蕭無鋒淡淡地一笑道:“三弟知道就好,據為兄所知,此綢緞莊大掌櫃姓馬,單一個字鳴,表麵上看是個規矩商戶,實則卻是魯北賀懷亮安插在京師的一枚暗樁,據說京兆府崔大尹在此商號也握有幹股,昨夜之事或許是此人所為也說不準,當然了,為兄這也就隻是猜測,具體是不是其人做下的勾當,還需三弟從旁驗證方可下個定論。”
“多謝大哥提點,小弟明白該如何做了,大哥您忙,小弟就先告辭了。”蕭無畏心中已有了數,知曉這個馬鳴一準就是蕭無鋒推出來的替罪羊,然則事情既然有了能交待得過去的由頭,蕭無畏自也不會再多為難蕭無鋒,雖說心中尚有著重重的疑慮,可既然蕭無鋒不願說,蕭無畏也就不願再往下追問,這便站起了身來,對著蕭無鋒躬身行了個禮,出言告辭道,
“也好,正事要緊,為兄就不多留三弟了。”蕭無鋒見狀,自也沒出言挽留,將蕭無畏送出了書房之後,卜一轉過身,臉色卻瞬間便陰晴不定了起來,似乎有些事情難以決斷之狀,到了末了,長出了口氣,端坐在了文案後,提筆速書了起來……
琴劍書院的書房中,一身白衣的林崇明正端坐在幾子後頭打著棋譜,聽得腳步聲響起,聞聲抬起了頭來,入眼便見蕭無畏神情怪異,不由地便為之一愣,而後笑著道:“殿下何故如此,莫非昨夜之事出了岔子?”
“林兄高明,確實出了岔子。”蕭無畏苦笑了一下,盤腿在林崇明的對麵坐了下來,絮絮叨叨地將昨夜的戰事複述了一番,又將今晨與蕭無鋒的交談敘述了一遍,末了,皺著眉頭道:“林兄,依爾看來,大哥他為何要血屠詔獄,其用心何在?”
林崇明顯然也沒想到血屠詔獄的黑手竟然會是蕭無鋒,大吃一驚之餘,很快便釋然了,點著頭道:“若殿下所言是實,那一切就說得通了,難怪,難怪!”
“嗯?林兄何出此言?”林崇明大徹大悟了,可蕭無畏依舊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萬般疑惑地追問道。
“殿下放心,大王子此番行事確不是衝著殿下去的,殿下之所以受累,隻能怪到陛下頭上。”林崇明微笑著解說道:“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話,大王子此番行事並非其自作主張,極有可能是出自老王爺的授意,其用心恐與殿下所為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句話,京師定,於陛下有利,京師亂,於老王爺有益,姑且不論這兩者之間究竟是何等關係,可對弈天下的卻僅有他二人而已,其他人不過是打邊鼓之輩罷了,至於殿下麽,其實是個異數,一個雙方都沒算到的異數。”
“這……”蕭無畏被林崇明之言狠狠地噎了一下,琢磨了半晌,還是沒能想明白事情的關鍵之所在,吧咂了下嘴唇,搖著頭道:“林兄此言何解?還有那馬鳴之事該當如何處理方妥?”
“老王爺的事殿下不必去管,待得殿下有足夠實力之後,自然會清楚其中的根由,至於馬鳴麽,大王子既然推出此人,那殿下就照著辦好了,唔,活口就不必留了。”林崇明沒有多做解釋,隻是笑著提點道。
老爺子究竟在玩啥把戲來著?前頭派了老二去接近太子殿下,顯然就沒安啥好心,這回又讓大哥去血屠詔獄,難不成他就不怕皇帝老兒發飆麽?唔,皇帝老兒讓咱去審此案,莫非便是反擊的手段之一?不太像,真要是皇帝老兒知道是大哥出的手,斷不可能放過這等借題發揮的大好機會,換句話說,皇帝老兒隻是在疑心,用咱當主審官,也就是一個試探罷了,奶奶的,鬧了半天,老子還是一枚棋子的幹活!蕭無畏沉思了一番,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卻就此更多了幾分的煩惱,一股子對權勢的極度渴望不由自主地從心底裏噴湧了起來——權勢,權勢!沒有權勢,就隻能當一枚棋子,蕭無畏這些年來拚死拚活地耍弄著,不就是為了擺脫棋子的命運,可奮鬥到了今天這般田地,卻依舊還是枚棋子,這等現實令蕭無畏深惡痛絕之至!
“殿下,高公公來了,說是聖上有旨意要宣。”就在蕭無畏沉思之際,蕭三從書房外匆匆行了進來,低聲稟報道。
麻煩要來了!蕭無畏自是知曉這道旨意十有八九跟昨夜的惡戰有關,心頭不由地湧起一股子老大的不耐,不吭不聲地站了起來,對著林崇明點頭示意了一下,而後大步行出了琴劍書院,向前院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