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乃是關押欽犯的地兒,雖說如今已漸漸沒落,不複前朝時那般肅穆,可依舊是皇權的象征之一,自是凜然不可侵犯,可如今在這麽個神聖的地方居然發生了一百二十餘人被殘殺的血案,這可是明擺著在打天子的臉,別說弘玄帝不是昏君,即便是桀紂這等絕代昏君重生於世,也斷無忍受這等奇恥大辱的理兒,果不其然,事情一報到宮中,帝震怒之餘,下詔連連,先是將負責主審燕王府被盜一案之主審官大理寺少卿秦觀遊以玩忽職守之罪名,打入死牢,緊接著,又下詔刑部,限令十日內偵破此案,與此同時,詔令五城巡防司施行宵禁,並召集內閣重臣進宮議事,以定後策,一道道詔書如雪片般飛出內廷,京師的氣氛驟然間便緊張了起來,一派山雨欲來煙滿樓之狀。

帝駕一怒,民間自然也就跟著打起了擺子,無論朝野,都在猜測著此案究竟是何方神聖之所為,絕大多數人等的目光自是聚焦在了諸皇子們的身上,無數版本的謠言悄然冒了出來,說啥的都有,便是連蕭無畏也成了眾人懷疑的目標之一,滿城風雨之下,諸方勢力全都就此龜縮了起來,全都在等著看事態的進一步發展,當然了,觀望之餘也都沒忘握緊拳頭,隨時準備大打出手了,朝局就此陷入了混沌之中。

滿意麽?還真不好說,至少蕭無畏對目前的局勢並不感到有多樂觀——朝局的混沌固然是蕭無畏希望的結果,可看不清局勢卻同樣令蕭無畏感到頭疼不已,這等突如其來的變故之下,蕭無畏頓覺對局勢已失去了應有的掌控之節奏,對於那個橫插一手的混球,蕭無畏自是無甚好感可言,若是可能的話,蕭無畏恨不得給那家夥也來上個狠的,可惜他暗中派人查訪了多處可疑目標,卻都始終無法確定此舉究竟是何人所為,至少到目前為止,尚無一絲一毫的線索。

是太子幹的麽?不太可能,一來太子那廝沒那個本事,二來也沒那個必要,畢竟詔獄血案一出,太子不單沒能占到便宜,反倒損失了大理寺少卿秦觀遊這麽個心腹手下,縱使太子再蠢,也不太可能去做這等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傻事。

是齊王一係的人出的手?有一定的可能性,隻不過這等可能性著實不算高,雖說事情一鬧大,可以暫時化解一下諸方勢力對其的虎視眈眈,可畢竟是治標不治本,此案深糾下去,崔顥的京兆府尹之位照樣不見得能保得住,況且諸方勢力也絕不會因詔獄血案的爆發,而放棄對崔顥的追打,頂多能給蕭如濤爭取到一些調整策略和整合內部的時間而已,如此作為對於蕭如濤來說,並不上算。

是寧王一邊做的手腳麽?也不太像,雖說此等血案的爆發對於蕭如浩來說,絕對是個利好的消息,可畢竟行此血案的風險也著實太高了些,萬一被人查出了根底,那就是萬劫不複之大難,以蕭如浩的智商而論,應該不至於去冒這麽大的險,至少蕭無畏不以為蕭如浩會這麽去做。

若說這幾位都沒有行此事的絕對動機的話,遠在川中前線的楚王蕭如峰就更無此可能了,就算他想幹,也沒那個反應的時間罷,由此可見,這樁血案未必就像朝野間所猜測的那般是諸皇子幹出來的,如此一來,到底是誰幹的勾當就令蕭無畏很是費思量了的。

動機,做出此等驚天血案的人不可能會沒有動機,很顯然,此獠也是想要朝局陷入混沌之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與蕭無畏的打算倒是不謀而合,換句話說,在旁人眼中,蕭無畏一樣有著重大的犯案嫌疑,然則蕭無畏自己卻很清楚,他要的僅僅隻是受控製的亂,而暗中出手的人卻沒這個講究,又或者說此人確信這等大亂依舊是可以掌控得住的?若如此,值得懷疑的對象可就不多了,好像除了弘玄帝之外,也沒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在這等混沌的局麵下還能掌控住全局,問題是弘玄帝有必要這麽做麽?不好說,蕭無畏實是看不清楚這樁血案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些甚子名堂,對於自個兒接下來該如何做,自也不免有些子迷茫了起來,可有一條蕭無畏卻是心中有數的,那便是在這等混沌時分,絕不是輕舉妄動之時,可也不能靜等事態徹底失去控製。

兩難之局!輕舉妄動之下,極可能授人以柄,落得個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的下場;坐等事態失控麽,又有可能被暗中操縱之人下了黑手,一個不小心之下,便很有可能被陷入一場死局之中,如此之局麵,可謂是蕭無畏踏上朝堂以來,首次遇到的大坎,若是邁不過去,前番所有的努力全都將付諸流水,如此一來,試應手就成了蕭無畏無奈之下的最後選擇。

詔獄血案的消息一經傳揚開,若說蕭無畏僅僅隻是頭疼的話,那蕭如海可就是暴跳如雷了的,這也怨不得蕭如海生氣,本來麽,一場好端端的拿下崔顥之大戲,如今居然被唱成了這般德性,沒能占到絲毫便宜不說,還白白賠上了個大理寺少卿秦觀遊,典型的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氣得蕭如海七竅生煙之餘,沒少痛罵給其出了靜觀其變之主意的方敏物,當然了,蕭如海也就隻是自個兒發發脾氣罷了,卻沒膽子將方敏物召進宮來加以訓斥,可心裏頭的火卻是無處發去,於是乎,東宮裏的陳設便成了蕭如海手下的犧牲品,無數玉碟玉碗全都成了一堆的瓦礫,這還不算完,數名不開眼一不小心犯到其手心裏的宮女宦官們竟被其下令活活杖斃當場,那等如瘋似狂一般的舉止生生令整個東宮上下全都噤若寒蟬,便是連太子妃都嚇得躲在寢宮裏不敢露麵,任由蕭如海自個兒在東宮裏四下狂折騰,這不,都一晌午過去了,蕭如海的入魔之勁頭居然沒半點消退之症狀,兀自在明德殿中大發著雷霆。

“……打,給孤重重地打,打死賊賤婢,你個混賬行子,竟敢衝撞了孤,死賤人,打,不許停手,快打!”明德殿的前墀上,蕭如海猙獰著臉,跳著腳,不停地咒罵著,下令兩名手持厚實板子的小官宦重重地揮板擊打一名哀嚎個不休的小宮女,起因不過僅僅隻是這名小宮女在為蕭如海奉茶的時候,不小心將一滴沾在托盤底部的殘水滴落在了蕭如海的衣袖上,就這麽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過錯,一條鮮活的生命已將將就此香消玉殞當場。

小宮女不是第一個遭此毒手者,實際上,從今早算起,她已是第三個倒黴蛋了,很顯然,按這麽個趨勢下去,她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聽著那小宮女慘絕人寰的哭喊聲,一眾行刑的小官宦們都暗生惻隱之心,可惜有蕭如海在上頭盯著,誰都怕自個兒會是那下一個,盡自不忍,也隻能硬著心腸狠命地打著,眼瞅著那名小宮女已到了頻死的絕境之際,東宮主事宦官秦大用從殿外匆匆而入,先是飛快地掃了眼那淒慘無比的行刑現場,緊接著強自咽了口唾沫,提心吊膽地走到前墀台下,小心翼翼地稟報道:“啟稟殿下,燕王殿下在宮門外求見。”

“小九來了?好,好,快,快請,快請!”蕭如海雖說正處在暴怒中,可一聽到蕭無畏前來的消息,登時便有如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地擊了下掌,一迭聲地道著“請”字。

“是,奴婢遵命。”秦大用見蕭如海不因蕭無畏的到來而責罰自己,頓時大鬆了口氣,也沒敢去探問一下蕭無畏此時進明德殿是否恰當——那場血淋淋的杖刑還在繼續著,萬一蕭無畏要是將此事抖了出去,蕭如海一準要被言官們的彈章徹底淹沒,後果自是不消說的嚴重,這一點久在宮廷的秦大用心中有數得很,可這當口上,秦大用卻愣是沒敢多言,緊趕著應答了一聲,急急忙忙地便奔出了明德殿,那等緊張之狀,簡直就跟逃命也無甚區別了的。

“臣弟參見太子哥哥。”

秦大用去後不久,蕭無畏便急步走進了殿中,一眼見到那正被打得死去活來的小宮女,蕭無畏的臉色瞬間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來,當然了,並不是蕭無畏膽怯了,而是火大了,要知道蕭無畏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拿無辜女子來泄恨的貨色,隻不過這當口上,蕭無畏實不想跟蕭如海扯破了臉,這便強壓著心頭的怒氣,大步走到近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禮參見道。

“免了,免了,自家兄弟,不須如此多禮,九弟來得正好,哥哥正打算派人去請九弟前來一敘呢,可可裏九弟就來了,來啊,看坐。”一見到蕭無畏給自己見禮,蕭如海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很是客氣地招呼著。

“多謝太子哥哥賜坐,可小弟有些潔癖,這鬧騰成這樣,小弟實無法坐得下去,不若請太子哥哥給小弟個麵子,就免去那婢女的處罰好了。”蕭無畏謝了一聲,卻沒去就座,而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成,成,成,就按九弟的意思辦好了,來人,將這賤婢押將下去,交太子妃好生管教一番。”蕭如海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先是一愣,而後一迭聲地應承了下來,自有一眾小官宦將那名半死不活的小宮女抬出了大殿,唯有那地麵上兀自猩紅的血跡靜靜地宣示著先前的一幕有多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