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義殿,東宮中一座不算太起眼的殿堂,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可內部的裝飾卻是豪華至極,且不說那雕梁畫棟有多金碧輝煌,也不說那鎦金的家什陳設有多耀眼,光是殿中所擺放的那張玉石幾子便已是不得了之物,竟是整塊雕琢而成的羊脂玉,姑且不論其上的那些出自名家手筆的浮雕有多稀罕,便是幾子的材料就已是價值連城之寶物,尋常人等別說用了,便是見上一眼都沒那個福氣,然則端坐在幾子後頭的蕭如海卻是興致索然,甚至連庭前正舞得繽紛的盛裝歌女們都提不起蕭如海半分的興趣。

煩,還不是一星半點的煩,而是非常煩,煩得蕭如海很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一雙眯縫著的眼中不時有寒光閃過,那刺骨的寒氣嚇得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們全都情不自禁地微微戰栗了起來,都怕有個閃失被這位主子當成了出氣的沙包,實怪不得一眾小宦官們膽怯,自打三月以來,因故被蕭如海杖斃的隨侍者已不知凡幾,自是由不得眾人不小心再小心的。

“稟殿下,燕王殿下在宮外求見。”歌舞聲中,東宮主事宦官秦大用匆匆走進了殿中,急步走到蕭如海的身邊,低聲地稟報道。

“他來做甚,不見,讓他滾!”蕭如海此際心情正自不爽中,再一聽蕭無畏來求見,立馬就想起了前日宴請蕭無畏被當場拒絕的事兒,他不怪自己行事孟浪,做事不看時候,反倒怪蕭無畏不給麵子,怒氣一發,猛拍了下幾子,斥罵一般地吼了起來,動靜著實太大了些,嚇得一眾正自起舞的歌女們全都慌亂地停了下來,戰戰兢兢地退到了一旁。

“啊,是,是,是,老奴遵命。”秦大用本想出演勸說一番,可一看蕭如海的臉色鐵青無比,自是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應了諾,便要出宮回話去。

“慢著,回來!”秦大用剛走到殿口,猛地聽到太子改了口,身子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苦澀之意,可也不敢多說些甚子,老老實實地退了回來,躬身站在了幾子旁,等候著蕭如海的決斷。

“他有何事要見本宮?”蕭如海焦躁地來回踱了幾步,這才站住了腳,斜眼看著秦大用,冷冰冰地問道。

“老奴不知。”秦大用實是不清楚蕭無畏的來意如何,這一見蕭如海氣色不對,心中不免有些子緊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低聲回了一句。

“廢物!”蕭如海咒罵了一聲之後,這才皺著眉頭喝道:“讓他滾進來,本宮就在此見了也罷。”

“啊,這……”一聽蕭如海此言,秦大用不由地便張大了嘴巴——明義殿乃是偏殿,用來接見親王顯然不合朝例,再說了,此處乃是蕭如海淫/樂之私密場所,裏頭的陳設之奢華顯然早就超出了朝律之規定,真要是被捅了出去,言官們可就有事做了,秦大用身為東宮大管家,自是清楚其中的要命之處,有心提醒蕭如海一番,可沒等他張嘴呢,蕭如海的眼珠子便瞪了起來,驚得秦大用趕忙應了諾,急匆匆地便往宮門口趕了去。

九月的天雖漸涼了些,可依舊是燥熱得很,近午的陽光照舊火辣非常,然則一身嶄新王服的蕭無畏卻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輕鬆愜意地搖著折扇,一派風輕雲淡之狀,絲毫不因等候了良久而有絲毫的不耐表現,英挺的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儒雅之中又帶著股彪悍的氣息,引得一眾東宮侍衛們議論紛紛之餘,暗中豎大拇指者不在少數。

“燕王殿下,老奴來遲了,叫您久候,還請海涵則個,太子殿下請您到明義殿相見。”秦大用腳步匆匆地從宮門裏行了出來,先是給蕭無畏陪了罪,而後也沒用“宣”字,而是用了個“請”字,顯得分外的客氣與熱情。

明義殿?有趣!蕭無畏一聽秦大用此言客氣得過分,心中微微一動,已有幾分明白秦大用的心思,可也沒點破,這便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道:“有勞秦公公了,小王這就見太子哥哥去,嗬嗬,不瞞秦公公,小王許久不曾跟太子哥哥私下聚聚,還真是怪想念的,公公請罷。”

“殿下請。”秦大用乃是宮裏廝混出來的人物,自是心思靈敏之輩,這一聽蕭無畏話裏點出了“私下”二字,便已知曉了蕭無畏所要表達的意思,心事就此放下了一小半,緊趕著回了個禮,一擺手,示意蕭無畏先請。蕭無畏也沒再多客套,笑嗬嗬地抬腳便行進了宮中,由秦大用陪著穿堂過巷,一路緩步行到了明義殿前,由得秦大用自去通稟之後,這才施施然地行進了殿中。

喲嗬,這小狗日的,倒是真能享受,哈,這廝從馬政上搞到的錢該不會大半都投這兒了罷!饒是蕭無畏也算是習慣了奢華的人物,可一行進了明義殿中,卻還是被其中的奢侈程度狠狠地震了一下,心中不由地便犯起了叨咕,然則再一看蕭如海臭著張臉端坐在幾子後頭,蕭無畏自也不好再多去觀摩這殿中的奢華,哈哈一笑,大步走將過去,一躬身,很是客氣地行了個禮道:“臣弟見過太子哥哥。”

“免了,免了,說罷,有何事要見孤?”蕭如海老大不耐煩地揮了下手,極為不禮貌地直接問起了蕭無畏的來意。

爛泥就是爛泥,永遠也變不成美玉!蕭無畏心裏頭狠狠地鄙視了蕭如海一通,可卻絕不會帶到臉上來,而是笑嗬嗬地回答道:“小弟征戰在外,已有數月不曾到太子哥哥麵前請益,實是想念得緊,特來太子哥哥處問個安。”

“九弟客氣了,哥哥可當不起九弟的請益,還有旁的事麽?”一聽蕭無畏說得如此客氣,蕭如海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沒再冷言冷語,可也沒讓座,隻是平淡地追問了一句道。

“好叫哥哥得知,小弟此番出戰,也算是得了些彩頭,嗬嗬,蒙陛下恩準,有五千匹戰馬可供馬政署調用。”蕭無畏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不再往下說了,笑眯眯地看著蕭如海。

“那又如何?”蕭如海的心思壓根兒就沒在那五千匹馬上頭,自是不解蕭無畏的用心,隨口便吭了一聲,蕭無畏卻隻是笑而不答,眼珠子轉悠著,一派神秘之狀。

“爾等全都退下!”蕭如海雖不算太聰慧之輩,可畢竟不是傻子,一見到蕭無畏那“猥瑣”之舉動,先是一愣,而後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心頭一跳,眼中已是露出了貪婪的光芒,一揮手,將殿中的隨侍之眾全都趕了出去。

“九弟,坐,來,坐下說,坐下說。”眾人退下之後,蕭如海立馬換了副嘴臉,很是親熱狀地招了招手,示意蕭無畏坐到幾子對麵。

“謝太子哥哥賜座。”蕭無畏心中雖暗笑蕭如海的前倨後恭,可臉上卻是一副感激之色地謝了一句,行到了幾子前,一盤腿,長跪了下來。

“九弟,這馬……”蕭如海心急得很,一待蕭無畏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出言試探道。

“太子哥哥,事情是這樣的,小弟此番一共繳獲了九千八百餘戰馬,陛下調走了五千,剩下的麽,倒是準了小弟的奏請,打算賣與六大馬場為種馬,所得銀兩為馬政署日常之用度,嗬嗬,不瞞太子哥哥,到今日為止,陛下原先答應小弟的五百萬兩每年之經費可是從不曾兌現過,小弟手頭可是緊得很,這日子著實過得苦啊。”蕭無畏搖頭晃腦地叫著窮,卻沒說這批戰馬的處理與蕭如海有何關係,聽得蕭如海眉頭直皺。

“九弟乃理政能手,想來這點難處是難不倒九弟的,父皇那頭也是有難處,九弟還須多體諒才是,唔,這馬如此處理出去,全都做了種馬的話,倒是可惜了些,若是販之市麵,確能增財不少,不知九弟可有此意?”蕭如海一雙眼賊亮賊亮地盯著蕭無畏,提出了個“合理化”建議,就差沒明說這些馬全都交給他蕭如海來倒賣了。

蕭無畏自入了朝便負責馬政,哪會不清楚中原的馬價如何,就這批精壯戰馬而論,每匹的市價最少都在四百兩銀子以上,而且還沒處買去,然則賣給六大馬場作為種馬的話,自然是不能按市場價去銷售,得給出個折扣,放水才能養魚不是?當然了,真要是讓蕭如海拿去倒賣,沒準真能讓其大發上一筆的,可這顯然不是蕭無畏樂意看到的結果,哪怕此番蕭無畏前來東宮就是專程來給好處的,可也不是這麽個給法。

“太子哥哥這法子倒是好法子,可惜陛下那頭早有約在先,要將三年後原定的三千匹供應量翻倍,小弟也沒了法子,隻能賣給馬場為種了。”蕭無畏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一攤手,搖頭歎息道。

“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蕭如海一聽倒賣馬匹之事沒了戲,就此泄了氣,咕囔了起來,鬧不清他這是在埋怨蕭無畏呢,還是在對弘玄帝表示不滿。

“不過呢,小弟倒是有個變通的法子,就不知太子哥哥能看中否?”一見到蕭如海那副喪氣狀,蕭無畏心中暗自好笑不已,故意停了停,這才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此言一出,蕭如海的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