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大將軍,程將軍、蘇將軍中伏被困,目下生死不明!”
劉承義的預感果然沒錯,那數十騎潰兵縱馬衝到了近前,一名隊正模樣的軍官飛快地滾鞍落馬,單膝跪地,緊趕著高聲稟報道。
“嗯。”劉承義心頭一沉,可卻並沒有太多的表示,隻是揮了下手示意那名對陣退下,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到了此時,劉承義已猜出了蕭無畏大體的戰術安排——以盜馬為引子,誘使己方騎兵追擊,再以一支精兵為棄子,攔截於半道,迫使己方追擊部隊分兵,而後集中全力殲滅分兵追趕的那支騎兵部隊,這等計劃說起來一點都不出奇,可時機卻抓得甚緊湊,一環接著一環,步步誘人深入,事已至此,劉承義對於能否救出程、蘇兩部已不抱太大的希望了的,可有些事情卻依舊得做,哪怕僅僅隻是做個樣子。
“賀都督,我部兵馬被圍,本將急欲前去救援,又恐兵力不足,可否請賀都督施以援手?”劉承義陰沉著臉,看著賀懷亮,拱了下手,一副很是客氣的樣子問道。
“當然,當然,貴我兩部乃是一體,大將軍有令,老朽自然聽令行事,隻是,啊,嗬嗬,隻是那蕭無畏所部盡皆步卒,我軍皆騎兵,若是於山地相遇,我軍貿然前去,恐吃大虧,不若派人回營,調步卒兼程趕來,更為穩妥些。”賀懷亮滿臉堆笑地答應援手,可話鋒一轉,卻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此時已近天黑,等步卒調到此處,天早就黑透了,還打什麽仗,再說了,等步卒趕到,程、蘇二部官兵的屍骨早寒矣,賀懷亮這話明擺著就是不肯出擊罷了,劉承義又哪會聽不懂,臉色立馬就黑了下來,似乎要就此大發雷霆,可到了底兒卻還是沒這麽做,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長出了口氣,突地展顏一笑道:“賀都督不愧是老成持重之人,劉某受教了,即如此,劉某也不敢相強,此地賊軍不多,又盡是潰敗之兵,賀都督手下兵多將廣,當不致拿其不下罷。”
“哦,這個麽,嗬嗬,老朽倒是可以一試。”賀懷亮眯縫了下眼,瞄了瞄劉承義,倒是沒有再出言拒絕。
“那好,此地之賊軍就煩勞賀都督多費心了。”劉承義對著賀懷亮拱了拱手,接著也沒管賀懷亮是何反應,側頭看向了在一旁看熱鬧的陳泉山道:“陳將軍,爾即刻率部前去解圍,本將加派兩千兵馬配合爾之所部行動,不得有誤!”
“啊……”陳泉山這會兒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劉承義與賀懷亮鬥心眼,沒曾想劉承義掉過頭來便點了自己的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嘴便張得老大。
“怎麽?陳將軍有難處麽?”劉承義對於陳泉山可就沒那麽多的顧忌了,一見陳泉山如此作態,聲音立馬就寒了下來。
“沒,沒,末將謹遵大將軍之令。”陳泉山可不比賀懷亮,他隻不過是名偏將,盡自心中不爽之至,卻不敢跟劉承義當麵頂撞,這便緊趕著應答了下來。
“很好,若能救回我部被圍之軍,本將當重重有賞,陳將軍有勞了!”劉承義一聽陳泉山應承了下來,立馬將話說死,不給陳泉山反悔的機會。
“是,末將這就出發。”陳泉山雖百般的不情願,可事已至此,卻也隻能應答了一聲,點齊了兵馬,由潰兵為向導,率部匆匆向事發之地點趕了去……
“燕將軍,快看,賊軍動了!”
打虎山的山腰處,燕鐵塔正在整頓潰兵,重新編排隊伍,正自忙得不可開交之際,卻冷不丁聽到警戒哨發出了警報,忙回頭一看,立馬就見遠處的賊軍陣列中一陣騷亂之後,分出了兩大股的騎兵,其中一股約摸六千餘騎順著山腳奔向了南麵,另一股為數四千的騎兵則是縱馬衝到了離山腳不遠處停了下來,一眾騎兵紛紛翻身下了馬,就地整頓陣列,擺出了強行攻山的架勢。
“全軍都有了,賊子要攻山了,我等已無退路,唯死戰耳,怯戰者,殺無赦!”燕鐵塔一見到敵軍要發動攻山,心頭不免有些子發涼,知曉就憑手下這幫殘兵,已很難抵擋住敵軍的大規模攻擊,可卻絕不想就此屈服,這便一揚手中的陌刀,放聲高呼了起來。
“死戰到底,死戰到底!”
正所謂將是兵的膽,燕鐵塔如此勇悍,一眾官兵們原本低落的士氣再次被鼓了起來,齊聲高呼著口號,排成了陣列,做出迎戰的強硬姿態。
“兒郎們都聽好了,大將軍有令,殺一賊子,賞銀十兩,殺賊酋者,賞銀千兩,上,殺賊!”一聽到山腰處傳來官軍的呼號聲,山腳下一名大胡子將軍揮舞著手中的長槍,高聲宣出了獎賞令,此令一出,原本尚有些懶散的一眾騎兵瞬間士氣大振,一個個眼中都放出了綠光,嗷嗷直叫地跟在那名大胡子將軍的身後,向山腰處狂撲了過去,奔騰的腳步聲中,殺氣如虹般而起。
“放箭!”
待得一見賊軍已奔到離山腰不過五十餘步的距離上,燕鐵塔自是不敢怠慢,高呼著下了令,軍中早已待命多時的弓弩手們立馬發動了起來,一撥箭雨向著殺來的賊軍當頭便罩了過去,頃刻間便在賊軍中驚起了一陣的殘嚎聲,數十名衝在最前頭的賊軍被射倒於地,如滾地葫蘆般將隨後衝上來的賊眾撞得一片大亂,隻可惜官軍的弓弩手們先前在於蘇林所部對射時傷亡過巨,此時箭雨已是稀疏,雖有所斬獲,卻難以阻擋敵軍衝鋒之勢頭。
“殺賊!有我無敵,殺啊!”
一見到敵軍衝鋒的勢頭被箭雨所幹擾,燕鐵塔便即大吼了一聲,手提著大號陌刀如猛虎下山一般地向著殺來的敵軍衝了下去,一眾官軍將士見狀,自是不甘落後,紛紛呐喊著跟在了燕鐵塔的身後,憑借著山勢,發動了狂野的反衝鋒。
殺上山來的賊軍乃是魯北騎軍的精銳,麵對著官軍來勢洶洶的衝鋒,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同樣高呼著戰號,瘋狂地湧了上去,兩道人浪不數刻便轟然撞在了一起,血肉橫飛間,一場血戰便在夕陽下展開了,各不退讓的雙方絞殺成了一團,生命在此時如同草芥一般地流逝著,死傷者的鮮血瞬間便將整個山腰染成了通紅的一片……
這一頭燕鐵塔陷入了苦戰,那一邊蕭無畏所部同樣也在惡戰之中,自打程、蘇二將糾集了千餘將士搶占了一座小山包之後,蕭無畏所部已接連發動了三撥的強行攻山,最後一撥甚至都已攻到了山頂,可惜還是被平盧軍拚死打退了下來,盡管三撥強攻殺傷了四百餘平盧軍,可仰攻的官軍死傷卻是更多,近千的將士血染山坡,三擊不克之下,軍心士氣皆受了不小的影響。
打還是不打?天就要黑了,蕭無畏麵對著慘重的傷亡,也有些子躊躇了起來——為了圍殲這撥騎軍,不算燕鐵塔那頭的傷亡,光是蕭無畏這一頭便已前後傷亡了三千餘人,尤其是出戰的五百餘神騎營將士更是隻幸存下來百餘人,雖說也殲滅了兩千五百餘的敵軍,可這等戰果卻一點都不能令蕭無畏滿意——要知道己方乃是打伏擊,選擇的戰場便是最不利騎兵發揮的所在,又是以三倍多的優勢兵力出擊,可最終的殺敵比例居然低於一比一,這等戰況令蕭無畏十二萬分的惱火之餘,自也對於平盧軍的戰鬥力之強悍有了更深的體會,眼瞅著再加一把勁,便能徹底剿滅這撥敵軍精銳,蕭無畏自是不想放棄盡全功的良機,可問題是再這麽打將下去,傷亡倒還是其次,麻煩的是恐已來不及按預先的計劃前去救援燕鐵塔所部了,該如何選擇著實令蕭無畏頭疼不已的。
“報,王爺,敵騎軍大舉來援,六千賊騎已到了三裏外,請王爺明示!”就在蕭無畏猶豫不決之際,一名哨探縱馬飛奔而來,滾鞍下馬,單膝點地,高聲稟報道。
該死,來得好快啊!蕭無畏一聽有六千騎兵殺到,便已知曉己方再無殲滅程、蘇兩部的機會了,甚至連救助燕鐵塔的機會也渺茫了許多,咬了咬牙關,一揮手道:“吹號,全軍撤退!”此令一下,淒厲的號角聲便響了起來,原本正圍山準備進行第四次攻山的官軍將士們紛紛撤圍,跟在蕭無畏的身後順著山間的大道一路向南絕塵而去……
山頂上,原本自忖已是必死無疑的程、蘇二將一見官軍竟撤圍而去,皆有種死裏逃生之後的疲憊,全都腿腳發軟地坐倒在地上,拚命地喘著粗氣,至於那些士兵們則更是不濟事,一個個全都趴在了地上,自是無人有膽子去阻擋官軍的離開。須臾之後,一陣煙塵漫天兒起中,陳泉山率部如風般地趕到了現場,一見到滿地狼藉的血肉戰場,全都看傻了眼,一時間六千人眾竟就此靜了下來,人人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山頂上那些個劫後餘生的平盧軍將士連滾帶爬地走下了山包。
“程將軍,蘇將軍,你們這是……”陳泉山與程萬誠、蘇邈二將不算有多熟悉,可畢竟還算是打過幾次交道的,彼此間雖沒正式交過手,可私下卻是好生比劃過一番的,自是知曉此二將皆屬當世之勇將,這會兒見二人渾身上下破破爛爛地如同乞丐一般,登時便嚇了一大跳。
程萬誠身上中了三刀,傷及了骨頭,這會兒能站著,全靠的是意誌力,麵對著陳泉山的問話,也就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開口,倒是受傷不算重的蘇邈氣惱地跺了下腳道:“陳將軍,賊軍剛走,現在去追還能追上,賊軍剛戰過一場,精力已竭,將軍此去,定能生擒蕭無畏那廝!”
“這個……”一聽蘇邈如此說法,陳泉山倒是有幾分意動,可再一看平盧軍殘部這等慘狀,原本剛冒起來的立功願望立馬如肥皂泡一般地幻滅了,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道:“蘇將軍差矣,本將隻是奉命前來解將軍之圍,如今事已辦妥,其餘諸事沒有將令,請恕本將不敢盲動。”
“你……”蘇邈一向心高氣傲,素來瞧不起官軍,可今日卻被蕭無畏狠狠地收拾了一番,再一想起自個兒領命要追回逸失的戰馬群,如今卻落得個兩手空空,一旦回營,勢必要挨軍法,此時見陳泉山不肯率部去追擊,登時便怒了,一張口便要大罵,可惜陳泉山並沒給他這個機會,一擰馬首,來了個避而不見,對著手下眾軍高聲下令道:“全軍聽令,即刻收兵回營!”話音一落,也沒管蘇邈在後頭如何跳著腳大罵,自顧自地率軍回頭便走,此處的戰事就此畫上了個句號。
血色的夕陽已大半沉入了地平線下,隻留下微微的一角還依稀可見,血紅色的陽光將漫天的雲朵渲染得如同鮮血般紅豔,天地間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宛若是天地的裁決一般,在這等血色的黃昏中,打虎山上的血戰依舊在持續著,雙方拚死地廝殺著,刀光如虹,長槍如龍,紛飛的鮮血與碎肉漫天濺灑,慘叫聲,呐喊聲,兵器的撞擊聲交織成一部地獄交響樂,在這等混戰中人人都在拚命,不是殺人便是被殺,刀已鈍,槍已折,可血依舊在燃燒!
漸漸地,原本就是苦戰餘生的官軍將士們開始支撐不住了,哪怕官軍占據了以上打下的優勢,可兵力上的劣勢以及身體上的疲勞卻是不可克服的障礙,饒是一眾官軍將士們已是拚出了最後的力量,可在賊軍一浪高過一浪的攻擊麵前,後退還是不可遏製地發生了,這一退便已是失敗的前兆,眼瞅著全軍覆滅的結局似已無可避免,燕鐵塔是真的急了,怒吼連連地狂舞著手中的大號陌刀,接連斬殺了數名正跟其糾纏不清的賊軍偏將,大吼著殺向了正立在敵陣後指揮作戰的那名大胡子將軍,但見刀光如虹中,所過之處盡披靡,無人敢出麵阻擋燕鐵塔的狂飆突進,竟被其生生穿透了陣型。
“殺!”
勢若瘋虎般殺穿了敵陣的燕鐵塔一見到那名大胡子將領,便即大吼了一聲,手中的大號陌刀一揮,銳利無比的刀鋒帶起強勁的呼嘯如匹練一般斜斜地斬了過去,勢大力沉至極!
那名大胡子將領雖也算是沙場悍將,卻哪能跟燕鐵塔這等披著人皮的怪獸相提並論,此人早先便已見識了燕鐵塔那勇冠三軍的蠻力,此時一見燕鐵塔殺到,自是不敢出刀相抗,竟不管手下將士還在激戰中,不要臉麵地掉頭便向山下跑了去,急惶惶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他這一逃不打緊,原本正占據了上風的賊軍部眾立馬士氣大瀉,再也無心跟官軍纏戰,亂紛紛地全都調頭向山下逃了回去。
“衝,追下去,搶馬!”
燕鐵塔一見敵軍敗退,自是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大吼了一嗓子,提著大號陌刀便如旋風般地追在潰散的敵軍後頭向山腳下衝了去,其身後的一眾官軍將士自是不敢怠慢,紛紛呐喊著跟在了燕鐵塔的身後,緊追著敗軍的身後狂殺不已。
士氣乃是軍隊的根本,一支沒有了士氣的軍隊,哪怕訓練再有素、裝備再精良,也隻是隻不堪一擊的紙老虎罷了,就有如此時的賊軍,一旦潰敗,便再無先前的勇悍,被官軍追著屁股狂殺,卻連回頭一戰的勇氣都沒有了,隻顧著撒腿狂奔,一路衝到了山腳下,還刹不住腳,便是連拴在山下的戰馬都顧不得去騎,瘋狂地向著本陣飛逃了回去,又怎個狼狽了得。
“上馬,快,都上馬,跟老子衝!”
燕鐵塔衝到了那些拴在山腳下的戰馬旁,揮刀殺散了守衛馬匹的零散賊軍,顧不得再去追趕潰兵,高呼著便翻身上了一匹看起來壯實的馬匹,揮舞著大號陌刀,高聲地呼喝著,其手下一眾官兵自是轟然應命,各自搶了戰馬便跟在燕鐵塔身後向南麵衝了去,至於那些不會騎馬的官兵也隻能靠兩隻腳跟在了大隊人馬的後頭,開始了悲壯的突圍行動。
“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一見到燕鐵塔等人居然搶了馬要逃,劉承義顧不得去責備賀懷亮手下將馬匹留給官軍的蠢行,大吼了一聲,抽出了腰間的馬刀,一馬當先地向著尚在混亂中的官軍殺了過去,一眾平盧軍將士一見自家主將發動,自是紛紛躍馬跟了上去,呼嘯著向燕鐵塔所部掩殺而去,至於賀懷亮則是聳了下肩頭,露出了絲曖昧不明的笑容,不緊不慢地揮了下手,其身後待命多時的精銳騎兵這才猛然發動了起來,跟在了平盧軍的身後,也加入了追殺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