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已經有些冷了,冷冽的北風刮麵生疼,縱使天上的日頭尚算明豔,卻也擋不住寒風的侵襲,大街小巷來來往往的行人們皆已將自身裹得個嚴嚴實實地,以抵擋那無處不在的寒冷,然則這點冷對於身為一品高手的季幕晚來說,壓根兒就算不上甚大不了的事情,哪怕此際正是霜降之時,可季幕晚卻依舊僅著一件單衣,敞著胸襟,如同雕塑一般屹立在閣樓的天台之上,任憑呼嘯的狂風將一頭長發吹得啪啪作響,卻渾然不見季幕晚動彈上一下,一雙深邃無比的眼死死地盯著北方的天空,似乎所有企盼之狀。
天剛大亮,太陽雖已掛在了天上,可厚厚的雲層卻壓得極低,灰蒙蒙地,令人壓抑無比,往日裏常在天空中盤旋的鳥群此時也不見了蹤影,一派的死氣沉沉,突然,一個小黑點出現在了北方的天空之上,赫然是一隻急速飛行著的鷹隼,但見這隻鷹隼在一路翱翔著到了京師的上空,繞著西城盤旋了一圈,迅即一頭向著西城紮了下去,看那飛行的路線,竟是衝著屹立在閣樓天台上的季幕晚而去的。
來了,終於來了!眼瞅著鷹隼已到了近前,季幕晚魁梧的身子猛地震顫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隻是緩緩地抬起了左手,平直地伸了出去,腳下微微一沉,那鷹隼已落在了季幕晚的手臂之上,寬大的雙翅撲騰了幾下,收在了兩側,一雙金黃色的鷹眼斜瞥著季幕晚,鷹啄一張,發出一陣低沉的鳴叫聲。
“貪吃的小畜牲,少不了你的!”一聽到那鷹隼討要的鳴叫聲,季幕晚緊板著的臉上極為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的笑容,空著的右手一揚,一大塊肉幹已淩空飛起,無巧不巧地落在了鷹嘴之前,那鷹隼喜悅地鳴叫了一聲,鷹啄一張,已將肉幹銜在了口中,待要抬爪去抓之際,季幕晚右手一抄,已將鷹爪上的一個小鐵管取在了手中,左手一振,已將鷹隼拋到了一旁,也沒管那鷹隼如何鬧騰,有些子急不可耐地旋開了鐵管上的按鈕,取出了一張卷著的紙條。
“呼……”季幕晚沒有急著攤開紙條,而是長出了口氣,穩定了下心神,這才緩緩地將小紙條攤平了開來,露出了其上一個大字——殺!
字很大,占據了整張的紙條,頂天立地一般,由朱砂寫就,通紅似血,殺意十足,饒是季幕晚也算是久經殺伐之輩,可一見到這碩大的“殺”字,還是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原本略帶笑意的臉瞬間便陰沉了下來,眼中精芒亂閃不已,呆立了良久之後,長出了口氣,雙手一振,紙條無聲無息地化成了粉末,隨風飄散了開去……
齊王蕭如濤是個很嚴謹之人,話不多,也沒什麽特別的愛好,既不好歌舞,也不喜漁色,對舞文弄墨同樣興趣缺缺,唯獨下得一手好棋,可也不常下,然則每當有重要事情要決斷之際,蕭如濤總是會擺上一局,邊思索棋路,邊琢磨著事情,這已成了常例,但凡王府中人都知曉其事,故此,每當蕭如濤吩咐擺棋之際,上下人等全都自覺地屏氣凝神,誰也不敢放肆喧嘩,否則的話,那一準沒個好果子吃,此際,棋局既開,偌大的齊王府自是就此安靜了下來,唯有書房附近時不時地響著落子的聲音。
蕭如濤最近很煩,別看剛封了個親王,又開府建了衙,似乎形勢一片大好,可實際上呢,恰恰相反——沒封王前,一眾兄弟們的眼睛全都瞄著太子,時不時地合起手來,給太子上點眼藥,可自打封王之後,一眾兄弟們反倒生分了許多,彼此提防得緊了些,私底下動手腳、下絆子,乃至互相拆台都漸漸多了起來,即便是原本的好兄弟蕭如義也開始小動作頻頻,這原已令蕭如濤煩透了心,今日一早,又得知自個兒派去領馬牌拍賣資格的幾個暗樁全被馬政署給轟了出來,很顯然,這完全就是蕭無畏的主意,擺明了不給自己留麵子,偏生蕭如濤還就真拿蕭無畏沒太多的辦法,自是令蕭如濤煩上加煩。
養馬能賺錢,這一點蕭如濤自是知曉,然則養馬所賺的那麽點辛苦錢蕭如濤壓根兒就不看在眼中,別說歲入二、三十萬,便是再多上幾倍,就蕭如濤如今的身家來說,也算不得甚了不得的事兒,可有沒有馬在手卻是大不一樣了的——要知道馬乃是軍備之首,若能借著養馬的由頭,訓練出一支騎軍來,那可就了不得了,而這也正是蕭如濤千方百計地想要從馬政署那兒搞到馬牌的隱蔽心思,隻可惜遇到了蕭無畏那個油鹽不進的家夥,萬般的努力全都化成了泡影,蕭如濤氣惱之餘,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就此事重新通盤考慮上一番了,問題是要想從蕭無畏那奸猾小子手中搶肉,又豈是件容易之事,饒是蕭如濤想得頭都疼了,也沒能想出個好主意來。
“殿下,蜀王殿下來了。”棋到中局之際,王府管家躡手躡腳地走進了書房,湊到蕭如濤身邊,小心翼翼地低聲稟報道。
“嗯。”蕭如濤微微一皺眉頭,頭也不抬地吭了一聲,隻是冷漠地揮了下手。
“二哥,好戲要開鑼了,哈哈,這回可有熱鬧看了!”管家尚未退下,蜀王蕭如義已哈哈大笑著走進了書房中,渾然沒管蕭如濤的臉色如何,自顧自地隨手搬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興奮地嚷嚷著。
對於蕭如義近來越來越放肆的舉止,蕭如濤心中早已有所不滿,隻不過不滿歸不滿,如今蕭如義也已是親王,蕭如濤自是不能再似從前那般輕易便出言訓斥,這便不經意地皺了下眉頭,旋即展眉笑了起來道:“哦?何等大戲令四弟如此興奮,且說來讓愚兄也好生樂樂。”
“嗬嗬,好叫二哥得知,有人這會兒正算計著要取了蕭無畏那廝的小命呢,哈,這回京師裏可要熱鬧嘍。”一聽蕭如濤發問,蕭如義倒也幹脆得很,興奮地一擊掌,樂嗬嗬地說道。
“嗯?”一聽此言,蕭如濤不由地便是一愣,將手中拽著的棋子往棋盒裏一丟,若有所思地看著蕭如義,卻並沒有急著出言追問個究竟——蕭無畏行事向來跋扈,說滿京師都是仇人也不為過,要想殺蕭無畏的大有人在,這一點都不稀奇,蕭如濤對此亦是心知肚明,並不覺得有多奇怪,真正令蕭如濤犯叨咕的是——蕭如義居然比自個兒先得到了消息,這令蕭如濤不免有些子惱火在心。
蕭如義倒是沒在意自家二哥究竟在想些甚子,笑嗬嗬地接著道:“二哥,小弟可是得了準信,虎頭幫季幕晚那頭已在暗中做著準備,要給小九來上一個狠的了,嗬嗬,還有啊,小六那廝也沒閑著,正琢磨著趁亂取了西城呢,這三方一鬧將起來,大戲豈不就要開演了,嘿,要我說啊,西城那地頭還是收在咱兄弟手中的好,這不,小弟一得到準信,就趕來哥哥處合計了,沒說的,但凡哥哥有令,小弟自當衝鋒在前。”
“季幕晚?小六?”蕭如濤皺著眉頭呢喃了一聲,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卻並沒有急著表態——季幕晚是劉鐵濤的人,這一條雖是機密,可蕭如濤卻是一早就知道的,若不是因著此點,蕭如濤早就下令“金龍幫”全麵出擊西城了,至於蕭如浩手中握有的“金錢幫如今正大肆擴張的消息,蕭如濤自也是心中有數,對於蕭如義所言的大戲,蕭如濤倒是沒啥疑慮,然則該如何從此事中漁利就得好生琢磨上一回了。
“四弟可有甚打算麽?”蕭如濤沉吟了半晌之後,還是沒有表態,而是麵色平靜地問了一句道。
蕭如義無所謂地聳了下肩頭道:“哈,很簡單,來個黃雀在後好了,讓他們打去,咱兄弟隻管收拾殘局便可。”
“唔。”蕭如濤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站起了身來,在書房裏來回踱了幾步,又立住了腳,掃了蕭如義一眼道:“四弟可有季幕晚那頭的準消息麽?”
“這個……,倒是沒有,那廝謹慎得很,隻是放了個風聲,具體如何行事尚未可知,不過隻要其有心要行事,小弟遲早能搞到準信。”蕭如義在“虎頭幫”裏埋伏有不少的釘子,自是信心足得很,拍著胸膛打起了包票。
“嗯。”蕭如濤點了下頭,剛想著再說些甚子之際,卻見管家從門外匆匆而入,便即住了口,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稟殿下,滎陽王已到了府門外,請殿下明示。”管家見蕭如濤神情不對,哪敢怠慢,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嗯?”一聽蕭無畏竟在此時跑自家府上來了,蕭如濤不由地便是一愣,遲疑著沒有表態到底是見還是不見。
“二哥,這小子上門一準沒好事,嘿,甭理他得了。”蕭如義見蕭如濤沒反應,這便撇了下嘴,不屑地吭了一聲,對著管家一揮手道:“去,就說二哥出門了,讓他改日再來好了。”
“且慢。”蕭如義話音剛落,始終默默不語地端坐在棋局前的金春秋抬起了頭來,出言製止道。
“金老,您的意思是……”蕭如濤也不怎麽想在局勢未明之前跟蕭無畏打交道,可一聽金春秋開了口,忙疑惑地試探道。
“殿下,老朽若是料得不差的話,此子此番前來,必是衝著西城而來的,殿下不妨虛與委蛇一番,若能取得足夠益處,再相機行事亦無不可。”金春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不緊不慢地點了一句。
“唔,既如此,那便看其如何個分說也罷。”蕭如濤略一沉吟之後,點了下頭,丟下句話,大步便向前院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