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畏此番帶了不少的馬匹回京,這一消息陳明遠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隻不過他原本還指望著蕭無畏帶回來的這些馬不是從燕西販來的,而是從民間收購上來的劣馬,如今被陳百濤這麽一證實,心裏頭唯一的僥幸自然也就此幻滅了,一顆心立馬拔涼、拔涼地直往下沉——陳百濤不成器陳明遠自是知曉,可陳明遠更知道的是自己這個次子在朝在野的路子都極多,酒肉朋友也多,他所探聽來的消息自然就假不了,如今蕭無畏既然已將馬從燕西販了回來,那就意味著馬政的事情要懸乎了。
馬政是啥?在旁人看來可能是件苦差事,可在陳明遠眼中馬政就是顆搖錢樹,隻要有馬政在手,金錢就能源源不斷地從天而降,雖說大部分錢財都歸了太子殿下,可太子吃肉,好歹他陳明遠也能跟著喝口鮮湯不是?這會兒眼瞅著連鍋都要被蕭無畏那個可惡的混小子給端走了,陳明遠又豈能不著急上火的,再說了,真要是馬政被蕭無畏拿走了,還不隻是財路被斷的問題,更牽涉到曆史舊賬,倘若蕭無畏二愣子勁一發,下狠心去查舊賬的話,指不定近十年的老底都得被蕭無畏給端了出來,一旦傷及太子殿下,他陳明遠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阿爹,阿爹。”陳百濤見自家父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發了老半天的愣,兀自沒個反應,不由地便有些子著了急,緊趕著叫了幾聲,這才算是將陳明遠從夢遊狀態中喚醒了過來。
“廢物,你這個廢物,不是說有法子永除後患麽?哼,五千兩銀子花到狗身上還能聽個叫喚,給了你,連個屁用都沒有,廢物,廢物!”陳明遠怒氣衝衝地掃了眼陳百濤,突地想起前番陳百濤信誓旦旦地說能除掉後患之事,立馬叉指著陳百濤的鼻子怒罵了起來。
“阿爹啊,不是孩兒辦事不力,那銀子孩兒實是都給了‘血煞’了啊,誰能想到‘血煞’這麽大個名號的招牌居然會失了手,孩兒也沒得法子。”陳百濤說到這裏,一看其父又有要發作的跡象,趕忙加了一句道:“阿爹息怒,那銀子絕沒有白花,‘血煞’那頭傳來了消息,說是將另派高手來行此事,阿爹放心,那‘血煞’可是一代宗師魏武子所有,他們既然接了銀子,自然會將事情辦了的。”
聽完了陳百濤的解釋,陳明遠不單沒有消氣,反倒更是火冒三丈,跳著腳道:“辦?辦個屁,早幹嘛去了,如今蕭無畏那廝馬都販回來了,還辦,再辦下去,你我父子早該到天牢裏享福去了,你這個廢物,辦的甚子屁事,混帳,滾,滾,滾!”
“阿爹,您聽孩兒說啊。”陳百濤知曉自家父親其實並沒有啥大不了的真本事,也沒有啥主見,之所以能當上九卿之一的太仆寺卿,全都是依仗著太子扶持之力,此時見其惱羞成怒,生恐自家老父會就此做出啥傻事來,趕忙湊上前去,躬著身子求肯道。
“說,說,有屁快放!”陳明遠怒氣衝衝地亂揮舞著雙手,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阿爹,如今那小狗雖說販回了馬,可也不見得就能拿到馬政啊,若真是如此,太子殿下自當比您老還急,殿下那頭自然會去設法解決,再說了,就算馬政真的到了那小狗的手中,阿爹也不必怕,不說下頭那幫狗才都是阿爹使喚慣了的,哪可能會去聽那小狗的,更何況阿爹再怎麽說也是那小狗的頂頭上司,上下一起用力,自不怕趕他不走,阿爹要是實在還是不放心,孩兒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用著呢。”陳百濤並不因陳明遠的暴怒而驚慌,陪著笑臉湊到近前,細細地將事情分析了一番。
“唔。”一聽陳百濤如此說法,陳明遠暴怒的心氣就此慢慢地平了下來,沉吟了好一陣子之後,斜著眼看了看陳百濤道:“爾還有甚法子,都一氣說出來好了。”
“阿爹,不就是幾百匹馬麽,孩兒都已探聽清楚了,那城外的馬圈不過隻有幾十名王府衛士在看管著罷了,左右離大朝還有三日,若是太子殿下那頭沒有旁的計較,孩兒可以聯係些人馬……”陳百濤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用手比劃了個下切的姿勢。
“嘶……”陳百濤話音一落,陳明遠不由地便倒吸了口涼氣——前番陳明遠之所以同意陳百濤買凶殺人的計劃,那也是因蕭無畏當時遠離了京師,若是死於亂中,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如今那些馬是在京師,還是由項王府侍衛看管著,若是真連人帶馬一起做了,這等動靜豈能小得了,萬一要是走漏了風聲,項王府裏那一公一母兩隻老虎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別說他陳明遠區區一個太仆寺卿了,即便是太子殿下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放肆,說的甚混賬話,滾!”陳明遠沒好氣地一瞪眼,斥罵了陳百濤一句,憂心忡忡地在書房裏踱了幾個來回,突地立住了腳,提高了下聲調嚷了一句:“來人,備馬車!”接著掃了躲到了書房一角的陳百濤一眼,一拂大袖子道:“混帳,還不快走,跟老夫一道去見太子殿下!”
“是,孩兒遵命!”陳百濤一聽自家老父要去東宮,立馬就來了精神,緊趕著應答了一聲,屁顛屁顛地跟在了陳明遠的身後……
申時末牌,日頭已漸西沉,晚霞滿天紅豔,卻尚未到用飯之時,蕭無畏懶散地端坐在臥房的銅鏡前,任由小綠、小玲兩個小丫環打理著兀自濕漉漉的頭發,半閉著眼,隨意地跟兩小丫頭聊著天,說些燕西的趣事兒,逗得兩小丫頭不時地格格直笑,然則蕭無畏其實並沒有將心思全都放在聊天上,而是暗自琢磨起今日自家老父單獨與自己談話的意義何在,可想來想去卻始終想不明白自家老父到底要表達些甚子,也搞不清自家老父對自己入主馬政究竟是讚成還是反對——馬政的弊端是明擺著的,隻消稍有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如今的馬政其實就是朝廷的一顆大毒瘤,以項王蕭睿的能耐不可能會不清楚這一點,當然了,他也絕不會看不到馬政變革一旦動將起來的後果會有多嚴重,鬧不好蕭無畏就將與太子一係死磕到底,這其中的艱險與礙難不可謂不大,若是蕭無畏頂不住的話,極有可能會牽連到整個項王府,更別說如今蕭無忌正與太子走得極近,兄弟倆之間的矛盾也有可能就此來個徹底的大爆發,家事國事全都可能就此成為一團亂麻,在這等情況之下,蕭睿的態度如何很可能會成為左右事情進展的關鍵之所在,而這恰恰是蕭無畏最擔心的地方。
退路?早就沒有了,自打蕭無畏跟今上打了那麽個賭之後,可以說就已經斷了自己的後路,要想在朝中站穩腳跟,馬政就是蕭無畏必須迎難而上的關口,否則的話,蕭無畏還不如躲王府裏繼續當個人見人嫌的大紈絝好了,何必去燕西如此艱辛地折騰上那麽一回,豈不是自找苦吃麽?更遑論如今蕭無畏已經不是孤單單的一個人,手下已經有了一幫要靠著他的人馬,就算是為了林崇明等人的前途著想,蕭無畏也沒有個自暴自棄的理由。
“啟稟小王爺,王爺那頭傳來了話,說是大殿下來了,等著要見您。”就在蕭無畏與兩小丫環逗著趣之際,貼身仆人蕭三急匆匆地走進了房中,緊趕著稟報道。
靠,老大這廝還真是個急性子,一點耐性都沒有,老子這才剛回來呢,這廝就急吼吼地殺上門來了,煩不煩人啊!蕭無畏哪會不知曉蕭如峰的來意,左右不過是來要馬的罷了,心裏頭對其如此之急性自是歪膩得很,可人來都來了,不見上一麵怕是不成了的,反正該如何應付蕭如峰的要求蕭無畏早就考慮清楚了,自也不怕過不了關,這便沉吟了一下,一揮手道:“知道了,小爺我梳完頭便去好了。”
“是。”蕭三跟隨蕭無畏多年,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並不算好,自也不敢出言催促,緊趕著應答了一聲,退到了一旁,老老實實地候著。
“小王爺,好了,您啊,可以見客去了。”小綠巧手一卷,將蕭無畏的長發盤了起來,用長髻子一串,將英雄冠固定在蕭無畏的頭上,巧笑兮兮地打趣了一句。
哈,你個死丫頭,咋說話的呢,還見客呢,咋不說接客來著?蕭無畏氣惱地瞪了小綠一眼,卻不料一向被寵慣了的小綠壓根兒就不吃蕭無畏這一套,白了蕭無畏一眼,拉上一旁偷笑不已的小玲一溜煙地跑遠了。
“這死丫頭,沒大沒小的,回頭找你算賬。”蕭無畏拿身邊的這幫子貼身丫環們是一點轍都沒有,隻得無奈地聳了下肩頭,笑罵了一句,便手搖著折扇緩步向前院正廳行了去,在一旁偷著樂嗬不已的蕭三見狀,自是不敢怠慢,緊趕著便亦步亦趨地跟在了蕭無畏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