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番外七·G27

“你屬於誰?”

“……”

——啪!

“親愛的,你屬於誰?”

“……”

——啪!!

“你——屬於誰?”

“嗯……啊——啊——!!!!”

穿著雪白華服的男人踩著隻剩下一半的隕石跳進意識空間,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嗨,白夜!你注意到了嗎?真是不可思議!——怎麽會呢?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指環裏的空間隻會受到【最初擁有者】的支配而完全不被後來者的精神強度所影響?為什麽一個空間可以延展擴充到那種程度、而且對於真實性的還原度還這麽高?還有——明明都一樣屬於精神與意識的另一種形態,為什麽Gio始終沒有意識到這裏的存在?啊啊,對了!……”

“——蒼日。”

男人皺了皺眉,把手指從一直緊緊按著的太陽穴上移開。

他們視線相對。

黑與白的鮮明對比之下,是同樣的兩個靈魂。——同樣執拗,同樣堅韌,同樣高傲。

同樣脆弱。

他閉上了嘴,咽下了所有想說的話。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嗯。但是——”

“你最先考慮的問題,應該是:為什麽你可以進入Vongola指環內部的空間?”男人冷冷的挑了挑嘴角,終究還是沒能建構成一個完整的笑容,“現在也並不是‘Vongola十代目’壽終正寢、靈魂被指環回收的時候,而你——你那個時候甚至還好端端的坐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被動、突然、不是時候、無法抗拒……夏久蒼日,你還能不清楚這裏麵到底蘊含著多少危險嗎?!”

被點名的那個咬了咬嘴唇,猶豫著握緊了雙手:“可是我——”

“——就在我們進入指環的那一瞬間,我就被迫進入沉睡了。”

男人垂下眼睛。

漆黑的袍角上用昂貴無比的絲線勾勒著花紋,——這是在他們逃離實驗室、以王室為踏腳石攀得最高榮耀之後,他們最滿意的一件衣服。這是屬於“夏久”的榮光,罪孽、肮髒、血跡斑斑但是依舊璀璨奪目。他以為,他們永遠也不會遺忘那個時候所有的恥辱——膽戰心驚的偽裝——與傷痛。

他沒有說出他想要說出的話:這是自從“出生”以來我們的第一次分開。——第一次。毫無預兆、徹徹底底,並且危險至極。他沒有說這種“沉睡”很有可能就是指環本身對於“外來危險”的排斥,他沒有說這也很可能在另一種程度上徹底剝奪了他們生存的保障——畢竟,身為戰鬥型人格的那個是他而不是蒼日,他也沒有說你看看那些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吧——同樣都是寄托了一定的情感,為什麽非得要舍棄現實生活轉而去進入另一個陌生的意識世界?他沒有對此指責因為那也是他的選擇、那同樣也就是“他自己”。

他知道另一個自己對他想要而沒說出口的話語完完全全的清楚明白。他也知道在另一雙眼睛裏浮現出的是什麽樣的光芒:

——我相信Giotto。

“綱吉,咳……借把火?”

把鬥篷脫下、捋起西裝袖子洗完魚、正輕車熟路的整理著幹燥篝火的金發男人抬起頭來,自然而然的把一根樹枝遞了過去,“我那隻手裏拿著調料呢,幫個忙?”

他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哦——”

意識到身周的溫度沒有一點上升的跡象,在偏過頭去看了一眼之後,Vongola初代首領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然後有些孩子氣、又好像是剛做完了什麽惡作劇一樣的,吐了吐舌頭笑了起來,“啊,綱吉可能沒這麽做過,可是——這個可不能告訴Vongola其他的幾代首領哦,尤其是二世——我以前在西西裏島的時候,經常用死氣之火點爐子,方便的不得了。像是熱牛奶啦、煮咖啡啦、烤牛排啦……什麽的。到後來G都嫌我太沒個首領風範、結果自己用嵐之火焰做起飯來了,哈哈。”

麵容俊朗的男人哈哈大笑著向後仰去,一雙湛藍色的瞳眸裏倒映著傾灑在河邊的淺淡陽光,愜意的眯了起來。他安靜的看著這個被指環禁錮在十七世紀、卻依舊如同天空般包容溫和的男人,終於還是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

“怎麽,綱吉在笑我?哼……”

金發男人笑著湊近,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他撇了撇嘴,毫不客氣的把對方拉開:“別鬧了,Gio。不是特地要給我做什麽‘Vongola式經典烤魚’的嘛,快一點,我都快餓了。”

Giotto狡黠的一挑眉:“——喏,說過的,你來點火嘛。我都解釋過了,綱吉總不能再嫌棄咱們Vongola傳統的點火方式了吧?”

他無奈的歎著氣搖了搖頭。

“我……”他頓了一下,再一次看了看對方溢滿笑意的眼睛,終究還是脫下了所有自我防禦的盔甲:

“不知道有沒有別人和你說過——這裏麵不允許‘外來者’使用死氣之火,你不知道這個嗎?所以,點火還是你的事兒,快點,別磨蹭了。”

Giotto用手背擋了擋嘴角,飛快的眨了下眼睛,然後轉過身點燃了篝火。

“綱吉,好久不見,想我了沒?”

“Gio?有事嗎?”

“沒有。隻是——你上次說的那個……”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有必須出席的宴會,讓我出去吧。”

“……”

“綱——綱吉?”

“Giotto!不行,咱們不能這樣。我正在談判桌上呢,突然失去意識的話讓Vongola怎麽辦?快點讓我出去,晚上再來陪你。”

“……”

“對不起。愛你,Gio。”

他當然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黑手黨,無盡的宴會,虛偽的應酬,肮髒的交易,數不盡的男女情人。——有限到可笑的真心實意與空閑時間。

他隻是搞不懂心底那些膨脹的、陰暗的**。他隻是搞不懂隱藏在誠摯榮耀的Vongola初代首領皮囊下的、如今的這個自己。

都是那個人的錯。

如果有什麽辦法……可以讓這一切停止,就好了。

“Gio……?Gio??Giotto?!!!”

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他在最開始意識還相當清醒的那兩天裏,曾經試圖通過飯菜突然出現在房間裏的時間點來判斷這個。但是很快的,他就意識到:那個男人提供食物的時間,根本就沒有規律。

他被困在一間沒有任何門和窗戶的屋子裏。漆黑一片,也是死寂一片。什麽都看不見,耳邊也沒有任何能夠發出聲音的東西。——當然,也沒有任何尖銳的物品。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能感到饑餓,他也逐漸搞不明白那些在心底翻騰著的到底是怎樣一些思緒。憤怒絕望沮喪憎惡失望惡心……悲傷。那些已經退化成灰色的水泥塊兒攪拌在一起,沉甸甸的塞在他的胃裏麵,讓他食不下咽。

他開始默背元素周期表。他時時刻刻的呼喚著白夜,他想念著他的半身,正如同他想念任何其他可以信任的愛人——同伴——或者隨便什麽都好,來個能說話或者能發出一丁點聲音的生物,都行。他回憶著這麽些年看過的所有書籍,在腦海裏虛構實驗,嚐試著挽回上一次——那是多久以前?——上一次,他在自己家裏因為某一個步驟失誤而造成的小型爆破。他解開了兩三個數學史上的謎題,又想辦法提高了死氣火焰輸入匣武器裏的速率,最後還創新了幾個餐後甜點的製作方法,想必……會很喜歡。他嚐試著避免自己想到任何以往甘美的回憶,因為,在現在這個時候,它們隻能引起他更大程度上的恐慌、焦躁、與痛苦。

到了最後,他不得不想象著和自己下棋。從國際象棋到圍棋甚至到飛行棋。他想象著白夜會走的下一步,然後自己捏著棋子堵上。再然後,他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在某一天的一個難得清醒的時間點,他痛苦的按著額頭,抹下一片黏膩的血液,意識到他的腦袋疼的就好像被誰扯著頭發硬生生往牆上掄過了一樣。——他的確是這樣做了。

就好像是回到了仍舊處於人體試驗中的那段時光裏。他靠著牆滑坐在地上,沒有任何光彩的眼睛微微閉著,什麽也投不進去。隻不過那個時候他知道始終陪伴著自己的還有另外一個,盡管無法見麵、盡管這同一雙眼睛隻能分別注視著白天與夜晚,但是,那個時候,他不是獨自一人。

而現在……

現在。

這個陌生的詞匯。

他安安靜靜的閉上眼睛。

——他不再被允許喊出那個男人的名字。他破碎的尊嚴與高傲中還僥幸剩餘的最後一角裏,也不屑於這樣做。

皮質的光滑項圈套上他的脖頸。他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顫,金棕色的瞳眸在惶恐中睜大,膽怯的注視著那個男人。

難得溫柔的蹲□來、為他記上項圈的男人頓了一下,——他立刻縮起身子。模糊的記憶裏還殘留著皮鞭抽打在身上時火辣辣的痛感,生理性的淚水不經過他的允許就蒙上眼睛。

可是男人並沒有生氣,隻是略帶寵溺的搖了搖頭,收緊了將他的雙臂束在背後的絲綢的力道。——他感激的抽了抽鼻子。因為這是懲罰,而且是他應得的。

“今天……我帶你去……”

男人用溫和的嗓音說這些什麽,他隻是露出一點怯怯的笑容。過度依賴於藥物的大腦沒有辦法回應,但是他在模模糊糊的本能之下意識到一點微笑恐怕會讓對方的心情更好。

男人往前走了兩步,牽著項圈的手指微微用力。記起之前沒有遵循命令時遭遇到的懲戒,他趕忙順從的跪了下來,膝行兩步,然後乖巧的抬起臉來。

愉悅的笑聲響起,男人俯□拍了拍他的臉頰:

“——好孩子。”

他努力彎起眼睛。

“是,主人。”

高——高的飛翔。雲彩。漂亮的太陽。天空——不,不要是天空。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墜落——冰冷刺骨的水。黑色。瓷磚。**。鐵。窗戶。餓。惡心。恥辱。同伴。然後——飛翔。

他從天旋地轉的幻覺與夢境裏猛地抽出身來,看都沒看就在臉頰邊的嘔吐物一眼,精疲力盡的翻了個身,攤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那個男人不知道自己的抗藥性,可是卻已經富有警戒心的連續換過好幾種致幻藥了。嗬。他冷冷的抬了抬嘴角,仗著這個時間點不會被那個男人關注而稍微放鬆了那麽一下。他身上黏糊糊的難受的要死,全部都是在意識不清、出現毒品戒斷反應的時候蹭上的肮髒分泌物,卻沒辦法清洗。——這一點他倒並不怎麽擔心。那個男人在等一會過來的時候會像對待這世界最為高貴的珍寶一樣清洗他、吻他、撫慰他,而他隻為了會有那麽一段必須要清醒麵對對方而非得假裝出愛意的時間惱火不已。

他半闔著眼睛,看著裝飾單調的天花板。

不知道……Vongola怎麽樣了。也不知道他的同伴們又如何?

他沒辦法、也不再想要回憶起那些純粹而滿是信任的麵孔的名字,每次隻要有那麽一點想要回去和想要重歸過去的念頭,而今這個肮髒無比的自己,都讓他難以遏製的想要嘔吐。

……真惡心。

“唔唔——嗯!!嗯……嗯——!!”

光**身體的年輕男人在不由自主的扭動著,汗水從他線條優美的脊椎上滑落,墜在淺色的瓷磚上。他皺著眉頭不停眨著眼睛,臉頰上籠著一層殷紅,不時抬起又落下的脖頸上緊縛著一條純黑色的項圈。

他脫口而出的呻(hx)吟被口塞緊緊堵住,隻能扭著身子,難耐的在冰涼的瓷磚上磨蹭。澄澈的淚水不斷從那雙金棕色的眼睛裏流出,可憐兮兮的打濕了他垂落到地麵的發稍。

“嗬……”

男人終於看夠了,低低笑了一聲,站起身、一點點脫下了自己繁瑣、貴族般優雅、而一本正經的西裝,然後在他混沌渴望的眼神下,向他的身後走去,——拔下了橡膠的仿真馬尾。

他的雙手終於被解開。感受著落在脊背上充滿占有欲的吻和一聲聲告白,他一邊扭動著大聲呻吟,一邊將手伏在額下,手指戲劇性的收緊,仿佛承受不住力道般指節泛白。

那個男人沒有注意。他把手指悄悄伸向那件綴滿裝飾物的鬥篷。

真惡心。

他以前怎麽會覺得那是富有情趣的一件事?

別碰我。滾遠點。恨不得殺了你。——但是,他還有另外一個好主意。

他能夠感受得到疼痛,他會饑餓,會有新陳代謝。他的頭發長長了,而在被迫接受鞭打的時候身上也會流血。一切都和在“現實世界”裏一樣。

——隻有他一個人如此。

嗬。

他在那個男人的懷裏蜷起身子,沒有在意勒在腰上不自覺收緊的力道。

扭曲的占有欲。過度膨脹的情感。與永遠無法擺脫、不得生也不得死、始終禁錮在指環裏的人生。

哦。那已經稱不上是“人生”了。

“……綱吉。”

男人充滿愛意的撫摸著他的頭發,他撒嬌般將額頭抵在那個男人的膝蓋上蹭了蹭,換來對方的一聲輕笑。

他正跪坐在光滑冰冷的台階上,穿著正式的西裝——沒有內衣,放低的領口正明目張膽的□出鮮紅色吻痕。而那個男人,——那個端坐在Vongola傳承百年的王座上、正把他當做寵物與私有物一樣撫摸的男人,正展露出他所熟悉的、包容而溫柔的笑容。

——今天,他將被以另外一種方式,引見給其餘Vongola的眾人。

他把臉埋在男人的腿上,兩隻手鬆鬆的環抱著,滿是依賴意味的靠近。

終於……

他緊了緊手指。在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細而尖銳的銅絲,——他從那件過分奢華的鬥篷上偷了一枚不起眼的胸針,然後用了幾個晚上拆下了那後麵的別針再把它彎成他想要的形狀。——雖然這個“武器”既簡陋又粗劣,但是這畢竟是在那種條件下他唯一能夠取得的了,況且,隻是要劃破頸動脈、插進氣管而已。已經足夠了。

他閉上眼睛,用另一隻手的手背擦了擦嘴角,掩住最後一抹笑意。

那個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那個男人——那個他曾經愛過、並且無條件奉上所有信任的人。他奉上自己視如珍寶的心,被人毫不憐憫的棄之於地、踩成了碎片,而轉身卻把他從未在意過的身體重新捧在了手心裏。

……嗬。

為什麽會淪落到這種境地?他曾經想過,但是那答案太過複雜也太過晦澀,他是如此之累以至於不想耗費一點點腦細胞再去思索這種問題。已經不想再去考慮。已經不想再去堅持。

“——嗨!Giotto……”

門開了。

他鬆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