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最後一戰(一)

有人說,若思念是烈酒,那一定會灼傷你的心頭。我望著眼前的酒杯,一手托著秦非月的碎月刀,這個夜晚,似乎有些過於寒冷。

我還記得,他眉目如皓月,青色的衣襟如同日落以後的蒼穹,深得讓人晃眼,他一動,那玉炔清脆的聲音,遠遠比我手中的好聽。我似乎,很久很久,沒有想起他了。卻不知為何,在大戰前夕,那不斷湧出來的思念,仿佛要將我整個人淹沒,那樣的讓人窒息。

“……”一個身影推開並未點燈的房間,靜靜地站在我的身邊,沉默地端起我眼前的酒杯,仰頭灌盡。

“哥。”我輕輕地喊了他一聲,“已經到時辰了嗎?”

“就等你一個了。”他的聲音清冷,如同這一陣涼風,讓人微醒。

我站起,與他一同並肩走在黑暗的道路上,一邊問道:“結束之後,你想做什麽?”

“帶你離開。”他連想都沒有想,便直接開口,似乎這個答案,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

“離開?去哪兒?”我訝然,問道,“天之涯嗎?”

對方正準備回答,卻突然被迎來的幾人打斷。

“這戰結束後,本姑娘要和宋大哥一同去京城武侯府見識見識!”林婉萱一手挽著一個,大刺刺地上前來,“少緣小弟也去嗎?”

“廢話,顧小弟以後說不定就長住武侯府了。”宋溪一邊調侃道,“是吧,顧兄弟?”

“呃,此事……”我眉頭一跳,偷偷地望了眼段湮,因為天色實在很暗,他的神色也著實看不大清楚。

“那咱們的武侯大人,戰後第一件事是什麽呀?”林婉萱一手肘輕輕地撞了撞楚唯。

“唔……準備說服段兄,讓他割愛。”楚唯倒是直言不諱,讓我很是窘迫。

“哼,想都別想。”段湮回絕得也很是簡單。

“哈哈,楚唯,人家可不給你麵子。”宋溪大笑一聲,拍了拍楚唯的肩,“兄弟支持你,可千萬別放棄呀。”

“好了,既然大家都準備好了。”我錘了錘腰間的碎月刀,琉璃佩與刀柄相撞發出“叮”的一聲,“出發吧。”

在踏上征途的那一刻,我並不知曉,之後會發生怎樣的悲劇,但至少這個時候,我的心,依然堅定不移。

泣鳩嶺,渡風口。

連夜趕到這裏之時,天還未亮,我們小憩了片刻,便各自就位,靜候這一關鍵時刻的來臨。

一人當關,萬夫莫開。

我在豔陽之下,聽著遠處交鋒的呐喊,眼睛,卻望著路的盡頭,時刻等待著,那個即將出現的,讓人恨之入骨的身影。並肩人的長發,隨風狂舞,偶有幾縷,撫過我的臉龐。那月白色的衣袂,發出的驟響,瞬間被樹葉的沙沙聲所淹沒。

“來了。”段湮出聲,我立刻集中精力,將手在袖下收緊,隨時準備抽出裏麵的匕首。

四周的鳥叫聲驟然停止,藍色身影從樹間躍來,卻在半途被段湮瞬間出手的劍風險些掃下地。

“是你們!”楚江的驚訝隻是一瞬,卻忽然間哈哈大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來得好!省得我去找你們!”

“對方不懼刀劍,小心了。”我低囑一聲,滑出匕首,迎麵對上楚江。手中一震,匕首已然撞上他的劍身,對方渾厚的內勁,比之幾年前大有長進,一時之間,竟僵持不下。

手間霍然一鬆,段湮直逼而來的劍讓對方一懼,立刻退開,而段湮卻如靈蛇一般纏上他,使他無法脫身。

如果說現下段湮能與當年的秦飛羽一戰,那麽拿下楚江,本來確實容易。隻是如今的楚江,可以說是刀槍不入,而且他有備而來,也不知穿了什麽鎧甲,堅硬無比,普通的攻擊,對他毫無效果。

我與段湮使了個眼色,兩人的攻勢稍緩,反之楚江的劍招卻越來越咄咄逼人。

“哈哈哈,我已非當日的楚江,你們二人無法贏我。”楚江得意的嘴臉讓我忍不住皺眉,“你們若是識趣,乖乖束手就擒,我還會留你們一命。”

“撤。”我做了個手勢,天上的蒼鷹便發出一聲長嘯,疾略而來,利爪一鬆,便在他的身上灑下了一包黃色的粉末,而我與段湮立刻退走腰嶺。

“哼,這種把戲,是戲弄孩童嗎?!”楚江在身後怒吼,隨著我們追了過來,“想走!沒那麽容易!”

我與段湮並肩,動作如出一轍,就連輕功的速度都分毫誤差。將楚江引至飛雲澗,我們同時踩上路旁的大樹樹幹,將前進的方向陡然一變,回旋再次對上直衝而來又毫無防備的楚江,一人一掌,內勁直襲對方。從來沒有演練過,但這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卻讓我們配合無間。

楚江急忙之下雙掌同出與我們對上,由於後勁太小,被我們直直打飛。

“哼,盡是一些小把戲。”楚江怒容駭人,忽然一手自腹部托向胸中,聚起一氣,站在一旁的我與段湮,能夠清楚感覺到對方內力的強大。

這麽短時間內,怎會突破得如此迅速?這內力的強度都快趕上聶無雙了。

“魔頭,吼什麽,看本姑娘如何教訓你!”隻聽得一聲清喝,林婉萱自楚江背後竄出,手一甩,一根鞭子直纏上楚江的脖子,對方觸不及防,提到一半的氣驟然被打斷,反噬得他麵容一青一白。

楚江氣急,握著那鞭子,使勁一拉,便將本就不重的林婉萱直拉了過去,險些就對上楚江的掌。自叢中閃出的宋溪立刻接手,一腳將楚江踢得後退兩步,鬆開了那鞭子。

我們四人東南西北角各占一邊,不等對方回氣,便不約而同地朝他攻去,我伺機而動,將匕首一旋,以虛招攻他下盤,卻在他防守之時,將匕尖陡然一變,瞬間戳入他的右眼,噴濺而出的血水沾上了我的衣襟,讓我的眼睛也刹那一眯。

“啊——”楚江吃痛,求生的本能讓他在那一刻內力爆發,強勁的劍氣將我們四人都震得飛了出去。我一時間無法平衡,背後一痛,已然撞上了樹幹,胸中一陣翻湧。心中卻是驚訝,這楚江真難對付。

我急忙去看剩餘三人的情況,段湮倒是未見有傷,林婉萱和宋溪卻有些受不住這內力衝撞,嘴角已經淌了血絲,但並不礙於行動。

楚江在中間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提著劍胡亂揮舞,每一下都帶著強勁的劍氣,將周圍的樹幹打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痕來。我們一下子無法近身,隻好先行躲避這接踵而來,毫無章法的劍氣。段湮卻是不喜躲閃,襲來的劍氣,統統打散。

楚江打了片刻,突然又大叫一聲,足下一點,人已然往泣鳩嶺深處躍去。

“追!”我率先發號施令,一行四人在後麵緊追不舍。

風,烈如酒。

行至斑斕亭,楚江忽而被一道身影旋踢倒地,我們欺身上前,總算是五人到齊。

“楚唯!”楚江流血不止的右眼實為可怖,讓他整個麵容更加猙獰,“你個孽子,你望了是誰將你養大的嗎?!”

“父王……”楚唯的表情,在一瞬間,有些不忍,但在眼睛一睜一閉之間,蕩然無存,“我願背負弑父之名,也絕不讓你辱沒了武侯的名聲!”

“哈哈哈哈……好極好極!”楚江忽然怪笑起來,那笑聲,似淒涼,似嘲諷,“那就連你也一起死吧!”

隨著他的一聲幾近癲狂的喊聲,我們五個人一同攻了上去。楚江不知為何,內力突然大增,即將碰到他的兵器,全數被他的內力一擋,停在半空無法下落,就連抽回來都極其困難。我暗道不好,一時間他的袖袍一甩,再次將我們震飛開來。楚江憎惡我奪去他一隻眼睛,竟不管他人的刀劍,衝著我就是一掌,往我麵門打來,我尚未穩住身形,這始料未及的打法讓我一時間亂了陣腳。

“少緣小心!”腰間忽然一個力道,將我拉出了戰圈,轉頭一看,是林婉萱的長鞭。

楚江不甘心地再次直衝而來,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手中一劍快而重,仿佛連風都著火了一般,劍尖準確無誤地指向我。我正要出手抵擋,左右一白一紫兩道身影同時靠近,秋水劍和霜華劍兩劍相交,完美地架住了楚江的劍風。我一愣,這兩人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

二人均使力,將楚江頂到了斑斕亭內,用內勁固定,使之無法動彈。

“你以為就憑你們幾個,就能殺了我嗎?!”楚江哈哈大笑,胸腔一動,楚唯和段湮的臉側都淌下了冷汗。

“啊,就憑我們幾個,自然沒辦法殺了你。”我忽然一展眉頭,笑道,“不過——若是加上百裏孤行前輩,又如何?”

“什麽?!”楚江眼睛突然瞪得老大,那已經成了血洞的眼睛,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在他準備轉頭的一刹那,突然之間,正在起伏的胸膛,直直地插入了一支燕尾箭,整個箭聲,還在燃燒。

那一刹那,段湮和楚唯二人忽然撤力,躍了開去,隻見楚江整個人已經整個燒了起來,看來讓小沒丟到他身上的硫磺粉,果然派上用場了。

經過幾個時辰的戰鬥,這一場戰,終是落幕。那在火焰當中痛苦叫喊的聲音,還有火焰燃燒而發出的焦臭味,伴隨著他身後那巨大的紅色落日,讓我們一行人,極其沉默。

沒有一個人靠近,沒有一個人挪眼,我們僅僅,隻是站著,看著那火人自落日中倒下,翻滾,最後蜷縮在一起。那沙啞的喊叫聲,由歇斯底裏,轉為呻吟,最後歸為沉寂。

我轉頭望了一眼楚唯,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倒下的黑色焦軀,抿著唇,那眼睛,從始至終,沒有眨過一次。

“這就……”林婉萱第一個開口,聲音也有些嘶啞,“完了?”

她的表情還殘存著一絲茫然。

“不……”我耳邊聽到一聲衣袂抖動的身影,脖子間忽然多了一隻大手,我咽了咽口水,將話補充完整,“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