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戰前部署(二)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冰牙山終年積雪,氣候寒冷,尤其是入夜十分。溫一壺酒,坐於窗前,清涼月色如同這醇厚的酒香,讓人陶醉。我歎了一聲,將剛磨好的碎月刀,用白巾反複擦拭,腦中晃過一副又一副的畫麵,實乃惆悵。
“少緣夜間不早些歇息,卻在窗邊磨刀。溫了酒卻不喝,足見心事重重。”
“呀,窗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嚇甚我也。”我看見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窗外的楚唯,手上的碎月刀差點就喂過去了。
“嗬,連我靠近都不曾察覺,不知是想何事如此入神?”楚唯兩手往窗上一靠,歪著頭枕著手臂,一雙黑藍色的眼睛戲謔地望著我,穩重中略帶了些淘氣。
“你看看你,哪還有武侯的樣子。”我訝然地看著如此童趣的楚唯,忍不住笑道,“跟個小娃似的,趴在窗邊是鬧怎樣,外頭涼,快快進來。”
楚唯兩手一撐,輕輕鬆鬆地翻躍了進來,順勢坐在我的對麵,動作是一氣嗬成,十分連貫。
“這麽晚了,你怎會來?”
“與袁將軍研究了一下戰況,完畢時已晚,本想來窗邊看看安睡的你,卻沒想到你竟在磨刀,著實驚我一身汗。”
“哈哈,能將楚大公子驚嚇到,看來我的功力不淺啊。”我暢快地笑了一聲,解釋道,“其實,我是在自省,並無他意。”
“喔?”楚唯露出疑惑的神情道,“少緣為何自省?”
“刀不怕鈍,常磨自然鋒利。人不怕平庸,常反省自然睿智超脫。”
“哈,少緣本就聰明,莫非還要更上一層樓?”楚唯笑了一聲,認真地看著我道,“突然之間,為何會有此想法?莫非與袁將軍和齊峰有關?”
“楚唯啊楚唯。”我大歎一聲,“為何你每次總能一針見血。我都沒有隱私了。”
“那我放在心裏,不說便是。”
“有差嗎?!”
楚唯彎起的嘴角,也總能讓我的心為之一動。月華照在他華麗的外衫之上,衣布間所夾的金絲泛著耀眼的光芒,將他整個人都襯托得如同神祗。
“江湖和朝堂,本就不同,少緣無需弄個清楚明白。”
“這怎麽可以。”我將碎月刀入鞘收好,身子向前一仰,“朝堂規矩可多了,若不弄個清楚明白,以後怎麽混進武侯府啊?”
楚唯一愣:“何謂‘混進’?”
“唔,好問題。”我手指蹭了蹭下巴,誠實地答道,“我還未想好。”
“嗬,你呀……”楚唯無奈的表情果然是我最喜好見到的,“既然未想好,就明日再想,早些就寢吧。”
“喔,我若留你過夜,你允不允?”我站起,踱到楚唯身邊,壞壞一笑。
楚唯劍眉一挑,驟然出手,掃腿將我撂倒,在我驚呼之中又將我橫腰抱起,看著我笑道:“求之不得。”
我扯扯嘴角,這一招,哪天我也試試。
楚唯的胸膛,如同萬年不滅的火焰,總能讓我感覺到溫暖,而正是這份溫暖,讓我無時無刻不想與他親近。他身上的體香,光是聞著,就能感受到心底的一陣暖流。
“怎麽出神了?”楚唯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那一雙藍黑色的眼眸,如同繁星一般璀璨,迷離我眼。
“楚唯。”我抬手撫著他的臉龐,指尖上的溫熱的觸感,讓我一陣恍惚,“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想讓他的雙手,隻抱我一人;讓他的眼睛,僅停留我身。
“隻要少緣所願,楚唯誓死達成。”楚唯湊過唇來,那濕潤的舌尖,仿佛擁有意識一般,將我帶離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我便被一股寒氣凍醒,隻覺得被褥一動,睜眼的瞬間,臉上被一衣物砸中。
這一情形,怎地如此熟悉?
我將遮住眼睛的衣物拉下,臉在枕間一側,定睛一看,嚇得差點跳出床來。
楚唯衣裳淩亂地站在床邊,頭發尚未梳齊,眼神間滿是固執,他的頸間被一把長劍駕著,握著劍柄的人,正是一身月白武袍的段湮,臉色漆黑得嚇人。
我還沒準備好,兄長出現得也太快了!
我承認我到現在還是有些怕段湮,所以一遇到這樣的事情,我自然而然地慫了,幹瞪著眼睛在兩人之間瞅來瞅去。
段湮卻沒看我,隻是仿佛跟仇人說話一般,咬牙切齒地對著楚唯一字一頓道:“你,跟我出去。”
楚唯沒有做聲,隻是默默地整理了下衣服,對我點了點頭,便跟著段湮出去了。等我穿戴整齊追出去時,早就沒了那兩人的影子,也不知道去何處了。
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這種被抓奸在床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兒……我跟楚唯是正大光明的!腦袋有些混亂,我就這樣站在門口呆呆地吹了一上午的冷風,直到有幾個士兵匆匆忙忙從我眼前跑過,我才回過神來。
如果我剛才沒聽錯,他們好像再說,西邊藥房著火了?
我立刻施展輕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火勢並不是很大,那些士兵都是訓練有素的人,第一時間就已經開始救火,隻是屋頂上的火勢難以控製。我一眼瞥見牆邊的大水缸,二話不說便拎起它躍上了屋頂,一腳踢碎。
宛如巨大的水球破裂一般,那水頃刻間澆滅了屋頂殘留的火苗,發出哧哧的聲音,那冒出的白色濃煙,嗆得我差點掉出眼淚來。
我躍下地麵,便有士兵過來道謝。我擺擺手,朝著一邊趴在地上拿著筆頭瘋狂地記錄的人,喊了一聲:“韓逸先生,這火是你幹的好事?!”
“喔,不小心的。”那人連頭都沒有抬,繼續用草書寫著估計隻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字,直到寫完這一頁,他才猛然抬頭,瞬間站起,筆一扔,雙手拎著我的衣領,吼道,“你剛剛叫我什麽?!”
“韓逸先生。”我眨眨眼睛,“難道我叫錯了嗎?”
“小鬼頭,加上這次,我們總共才見了三麵。”這位醫者先生的眼色十分不善,“你是怎麽知道的?”
“世間上,隻有一人敢放出狂言,說天下之毒,唯烈焰散不可解,其餘都是菜肴。”我慢慢地將他的手挪走,整理了被他弄亂的衣襟,“你雖不肯透露性命,但晚輩思來想去,能輕而易舉救我兄長,又毫不猶豫地調配吹毒解藥的,也就隻有韓逸前輩了。”
“別喊我前輩。”韓逸一臉不悅道,“我很老嗎?!”
“……”我愣了愣,道,“前輩是要裝嫩嗎?”
“滾!”
我清咳一聲,轉移話題道:“前輩不是在調製藥品,怎麽會起火的?”
“配好藥品沒事做,就研究起烈焰散來了。”韓逸眉眼間皆是無奈,“莫前輩到底如何製的烈焰散!這些材料放在一起分明是會起火的!”
“……”我果然無法理解神醫的思維麽。
“啊,對了,你見到那姓楚的小鬼沒?”韓逸突然嚴肅地望著我,“若隻需要防治南疆的吹毒,這些藥品的份量應當夠了,隻是要早些時日與飯菜混在一起,省得每個人配一份了,這些事情需要交由他辦。”
“呃,本來是見到了。”我咽了咽口水,“現在我也找不到他了。”
“罷了,那就你去做好了。”韓逸指向牆角道,“你把那一缸……咦,缸呢?!”
“哦,被我拿去滅火了。”
“……”我清楚地看到韓逸的臉色在一刹那變綠了,我也意識到了自己可能放了一個讓他無法原諒的錯誤。
“你叫什麽名字來著?”韓逸低低地問道。
我一下子拿捏不住對方的意思,隻好照答:“晚輩顧少緣。”
“喔。”韓逸應了一句,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滿含內力的一陣呐喊直讓我覺得整個人快要飛出去,“顧少緣,你和楚唯行**的時候一定是下麵那個!”
回音嫋嫋,不絕如縷。等到那股內勁離身之時,我整個人都晃了一晃。
“呼,解氣了。”韓逸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手拍了拍我的肩,“那缸藥我重新配,你的名聲重新賺,挺好。”
顧少緣,你兩世的臉麵都在這一刻丟光了,你的遺言是什麽?!
“多謝前輩寬宏大量……”我心底將韓逸罵了個通透,麵上卻依然保持風度,畢竟是我有錯在先。抹了一把臉,我在周圍士兵驚疑不定的表情中,轉身一步一步地邁開腳。
走過大約兩個屋子,我加快了腳步,最後幹脆飛快地跑了起來。風從耳邊刮過的呼呼聲,能夠轉移我的注意力。我果然還是麵子太薄,受不得這麽露骨的傳音啊……前輩們一個個都是極其討厭的主兒!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碰見前輩之類的人了!
回到房門之外,卻見楚唯和段湮已經回來,兩人皆是泥土沾身,黑一塊濕一塊,看上去像是不用兵器不用內力打了一架,最原始的搏鬥。不過看兩人臉色,似乎並未不妥,雖然段湮依然是臭臭的神情。我瞬間一愣,不知該不該開口詢問。
“剛剛那聲叫喊……”段湮眼睛危險地一眯,“是怎麽一回事兒。”
“啊?”我再一次感覺日月無光,到底有多少人聽到了!
“嗬。”楚唯卻捂著嘴輕輕地笑了,那戲謔的眼角如同勾魂一般看得我心頭一顫。
“小沒。”段湮一步步地走過來,沉著臉一把將我往他的屋裏帶,“從今日起你跟我同屋!”
屋邊的槐樹被風吹得顫了一顫,落下幾片葉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