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欺師滅祖
夜裏,我靠著桌子坐著,想著師父,想著楚唯,毫無半點睡意。
師兄說,他一路上盡力打撈,卻沒有發現楚唯的蹤跡。那麽楚唯到底如何,我完全不敢深想。
“夜晚總是個好時段。”伴隨著一陣清脆的玉炔相撞聲,磁性的聲音在左邊響起,“不如我們做點什麽?”
由於是避世山莊,師父從來沒有在山莊搭建第四個屋子,隻好委屈秦非月與我同屋。隻是後者看上去卻是十分激動的樣子,嘴角一直勾著,就沒放下來過。
“做點什麽?”我疑惑地望著他。
“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啊,你是不是也該以身相許呀?”秦非月右手饒過我的脖頸,用手指在我將要喝的水杯中蘸了一下,在桌上寫著“窗外有人”。
“……”我僅僅隻是頓了片刻,立刻就著話題下去,“女子尚可以身相許,我身為一個如假包換的男人,這又從何說起了?”
桌上,多了兩道水跡:“應當如何”。
“這簡單,我教你。”秦非月笑盈盈地將我拉起,我配合地踱到床邊,順著他的推力倒在床上,見秦非月真的來解我衣服,我猛地打了個激靈,這家夥不會是來真的吧!
他似乎很不滿我呆愣的反應,嘴唇無聲地做了唇語:“發聲!”
發聲?發什麽聲?
秦非月麵無表情地盯了我半晌,忽然一手扣住我的下巴,淡色的薄唇在我驚異的眼神下就貼了過來。
“唔……”我立刻害怕地掙紮起來,被他堵住的口舌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不……要……你……”
時間並沒有花多久,我一句話還沒說完,秦非月便倏的放開了我。我驚疑未定地看著對方,隻見對方戲謔地開口:“演戲都不會演,隻會發呆。”
“……抱歉……”我低頭認錯,但轉念一想,我被對方吃過去的豆腐怎麽解決?
“剛剛窗外的人……”秦非月捂著額頭,一臉無奈道,“走得也忒快了。”
“避世山莊隻有師父、師兄還有我知曉……”我臉忽然紅了起來,“說不定師兄隻是來找我……”
“若要找你,不會站半個時辰這麽久。”秦非月插口,“況且,那人功力比你師兄高很多。”
“那會是何人?!”我一驚,居然有人混進了避世山莊!
我打開窗戶,察看是否有異樣,隨即發現了一個白色的東西在月光下閃著熒光,靜靜地躺在草叢葉上。
秦非月手指一勾,就將此物吸到了手中,我定睛一看,腦袋一片空白。這正是那影響我一生的龍骨護腕的碎片。
“來者是誰,想必少緣已經心知肚明了。”身邊的人開口,將碎片放在了我的手中,“隻是我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可否定下心來詳聞。”
我收起碎片,靜靜地看著秦非月,對方出口的話語毫不留情地將我微亂的心緒打得更加猛烈:“你師父恐怕命不久矣。”
“秦非月!”我忍不住加重了語氣,“此事休得胡說!”
他毫不在意地盯著我,慢條斯理地問:“你還記得你師父在山洞裏說的那些胡話嗎?”
我稍稍回憶了一下,道:“將軍年少愛食鹽,橫掃千軍是虛招。求得長生不老藥,生死棋局一盤沙。浩瀚天地獨有我。”
“記性倒是不錯。”秦非月似笑非笑地開口,“你將每句最後一個字連起來讀讀看。”
“鹽……”我一邊回憶一邊組織,卻忽然大駭,“嚴昭要殺我!”
我的思緒仿佛如同漿糊一樣全堵在了一塊,險些無法接受事實。師父是裝瘋,而我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大師兄,竟然要弑師!
“師兄為何要這麽做?”我一直糾結於這個問題,尚且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秦非月拉過我,一腳踹開了房門,“先救人再說吧。”
“師父!”我與秦非月兩個人悄悄地來到山洞門口,碎月刀一招就斷了門鎖,我直奔進去,一眼就看到了在黑暗中尚有微白的寢衣,“讓你受苦了……”
一陣鐵鎖冰冷的拖地聲刺激著我的耳朵,一雙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少緣……是少緣啊……”
“師父……”我簡直想落淚,“為何會這樣……”
“作孽啊……都是為師早前犯下的罪孽,如今怕是要現世報啦……”師父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似乎很激動,“這位是……”
“他是秦非月。”
“秦非月……秦非月……”師父喃喃地念了幾聲,忽道,“莫非你是聶無雙的……”
“正是。”
“好。好。這就好。”師父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般拍了拍我的肩膀,“來,師父給你說說往事。”
“師父……還是先離開此地吧……”我焦急地道,“師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過來……”
“我已經走不了了。”師父歎了一口氣,“中毒已深,回天乏術,就算出了這裏,又能怎樣?”
“你說什麽?!”
“趁我還有一口氣,你過來,我好好給你說說。”師父踱到石壁邊上,緩緩落坐,一手拉著我道,“十三年前,段家滅門之案,你可有聽說?”
“略有所聞……”
“師父當時,也在場……”
什麽?!
“一本秋水劍譜,斷送了段家二十多口人命,就連段家兩個孩子的性命也不肯放過。”
“兩個孩子?”我隻記得段湮是段家唯一的孩子……
“其中一個大概四五歲的樣子,十分勇敢,在大廳竟然敢拿著真劍與易原對峙。還有一個稍稍小些,躲在房內不敢出來。”
“我們殺了很多人,但師父實在不忍殺害無辜的孩子,可在看見易原連四歲孩童都能一劍刺心時,我隻好衝回屋內,將那孩童點了睡穴,藏到了床底。”
我有些難以置信,沒想到師父真的是參與屠殺段家的凶手之一。
“少緣……”師父雙手顫抖地握住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他布滿皺紋的觸感,“你就是那個孩童。”
我愣愣地看著師父,這句話讓我消化得十分艱難。如果我是段家的孩子,那麽我和段湮……豈不是親生兄弟?!而師父,則應該是我的仇人……
“當時把你帶回來,你已經什麽都不記得,連名字都忘記了。”師父繼續說到,“所以為師給你取了個名字,顧是你母親的姓,少緣二字取自佛經《悔》,希望能彌補我對你家的所做的罪孽。”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身世,也對此毫不在意。因為師父待我如親子,在我的心中,師父就是我的父親,師兄就是我的親兄弟。然而今日,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師父是我的滅門仇人,而我的師兄,又是一個弑師之徒。
“咳咳咳……咳咳……”師父忽然捂著胸口猛烈地咳了起來,忽地吐出了濃黑的一灘血水。
“師父!”我擔心地緊緊抓住師父的衣袖。
師父抬起一隻手,阻止了我將要出口的話:“為師還有重要的事情告知你。能證明你身份的是一個繡著‘段’字的紅色香囊,在為師房裏,床褥之下。還有……”
師父的唇色發白,我能隱約看到他的嘴唇上幹燥得起了皮。他將頭轉向秦非月,伸出了手。
秦非月上前一步握住,半蹲望著師父。
“秦少俠……我大限將至,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少緣……我家徒兒江湖閱曆甚少,武功不高……江湖險惡……請你……請你務必好好照顧少緣……我也算……可以瞑目了……”
師父一番話,立刻讓我心裏酸澀了起來。這最後關頭,師父想到的,卻是我。
“前輩放心。”秦非月的發絲在月光下泛著青色的光芒,淺褐色的瞳孔專注得讓人心醉,“秦某定當不負前輩所望。”
“好,那就好……”師父終於滿意地點點頭,對著我道,“反正我這滿身所學,就要無用了,不如就給了你,也算我可以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什麽?
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師父一掌拍得轉了個身,腿被勾得自然的盤起,背部立刻被貼上熾熱的兩個掌心。
我被一股衝入體內的內力震得無法言語,渾身布滿爆裂的痛楚,我可以感覺我的冷汗從我的額頭爬過,緩緩地滑下了臉。所有的經脈仿佛逆流一般,我的腦袋因為疼痛而根本顧不得想東想西,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身後的兩道掌力一收,又忽然猛地一推,一股巨大的衝力從丹田湧上,我沒忍住噗的一聲吐了一口血,我隻覺得眼皮沉重,失去意識之前,隱隱聽到一陣玉炔相撞的聲音,空靈得,如同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