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世子夫人,呼延部公主,瀾夢·克巴爾在殿外求見。”
雲平山站在案板後麵,背對著傳令官,端詳著帷幕上掛著的虎皮地圖,心中暗潮湧動。
這幾日,雲平山一直在仔細地鑽研著這份語懷明帶來的《神洲輿圖》,他要把這圖上的一山一水,一城一隘全都牢牢記在心中。
而今天,終於,一切都已入局。
“讓她進來吧。”
阿嬤從來都是一位可靠之人,無論是舊日的雲江辰,還是今時的呼延部公主,她從未讓人失望過。
而江寒一直不屑於帝王權術,自然對姬無相的計策是看不上眼的,甚至會反其道而行,所以這時候便需要一個人來推波助瀾,加上一把柴火。
十幾歲的姑娘是藏不住心思的,亦心如此,呼延部的公主也是如此。
雲平山轉過身看著台階下站著的瀾夢·克巴爾,除了那一頭棕色的卷發,身著已與大昇人別無二致,雲平山的心裏很是欣慰。
瀾夢右手握拳擺在心口,以示草原人的禮儀,可還沒等她開口,黑石高台上的君王卻先說道,“公主來得正好,孤恰有一個好消息,還未及差人通傳與你。”
侍者接過雲平山從案牘上拿起的絹布,傳遞給瀾夢。
“這是在呼延部的國師姬無相,今晨飛鴿傳書與孤,大昇的鐵騎與呼延部聯軍於昨日在屯古河大敗呼延部!”
瀾夢看著手中的絹布,也難掩喜悅之情,她心中也是明白,如果呼延部能挺過這一役,起碼兩三年內,呼延部是沒有餘力再對呼延部發動侵襲。
“隻是……”雲平山話鋒一轉,坐在王座上,神態略顯疲憊,“伯亦率領的五百重騎,乃我大昇精銳之師,經此一役,折損半數有餘……”
稚嫩的瀾夢有些不知如何回應,隻呆站在台下,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唉,罷了罷了!既與你呼延部聯姻結盟,唇亡齒寒的道理孤自是懂得,這等事與你說之無益。”雲平山話鋒一轉,“對了,世子夫人來找孤所為何事啊,聽說世子昨夜一日未歸,還請公主不要誤會,大昇近日的確事多冗雜,江寒是個好孩子,既與你成婚,定不會行差走錯。”
“國主您誤會了,我今日來求見國主,是……”瀾夢定了定心,“是為了難民之事。”
雲平山並未言語,神色也看不出有何變化,瀾夢就繼續說道,“昨日我曾威脅阿嬤,命她偷偷帶我出城,阿嬤極力拒絕,是我以性命作脅,阿嬤才被迫妥協,還望國主怪罪瀾夢就好……”
“你就是為了這件事?”雲平山歎了口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想你們呼延部也是一樣,有人知法犯法,終是要受到懲罰,而公主身份高貴,且時期特殊,孤無法降罪與你,隻得主過仆領,以示懲戒。不過阿嬤隻是受些皮肉之苦,並無性命之憂,公主不必掛懷。”
“瀾夢明白了。”雲平山既然如此之說,瀾夢也明白不可再度進言,不過得知阿嬤並無大礙,她的心裏還是輕鬆了一些,“隻是我昨日見到城外難民的處境,心裏還是有很多疑惑。”
“但說無妨。”
“當日,大昇與呼延部聯姻結盟,呼延部隨我陪嫁的牛羊不下千頭,就是為了緩解大昇的災情……”
“你是想問孤,當初呼延部送來的牛羊都到哪裏去了吧!”雲平山的臉色愈發的沉重,“公主來我大昇隻有數日,想必對安西之情並不了解,你隻看到了夜北城之外的景象,卻不知道遠在安西邊境,太傅黃虞早已陳兵在西鐮江北岸,嬴州長孫良也是虎視眈眈,如今年的大昇可謂是內憂外患。”
“原本大昇皇帝已開皇家私庫,以十萬金元和糧草賑災,卻被鎮西都護使曹然暗中克扣,金元隻剩不到三萬,而那十萬石糧食也……”雲平山起身開始踱步,“本來孤曾派人與玟州商賈達成協議,購十五萬石糧食以解安西之難,可太傅黃虞還暗自下令,不準任何商戶與安西人交易,所以要逼死城外難民的不是孤,而是那高坐在帝都皇城上的權貴!”
雲平山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敬畏,背後的虎皮地圖在暗流中擺起一角,他站在高台中央,手指著遠方,似光似劍,雙目如炬,好似能望見千裏之外帝都朝堂上的皇帝與權貴!
下山的猛虎,是要吃人的。
那一刻,瀾夢深深地感覺到高台上的男人是不同於自己父親的君王,“他們想要的就是一個契機,一個可以吃掉大昇的契機,而孤絕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呼延部的牛羊正準備送往前方,供給西鐮江南岸的軍隊。”雲平山走下高台,右手按在瀾夢的肩膀上,“孩子,你不懂,餓死了難民,可軍隊還在,安西就還是大昇的。要是連軍人都餓死了,那大昇就再無翻身之日了。”
雲平山的手掌寬而有力,瀾夢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溫度,她想起了在夜北城外年輕的母親,想起了在灰燼中爬行的老人,但她也知道,雲平山說的是對的。
瀾夢明白戰爭的殘酷,十五年前,圖蘭部南下,呼延部奮死抵抗,十六歲以上的男子死傷超過一半,其中也包括大薩滿的大兒子,呼延部的第一勇士,布日古德。以至於十年內,呼延部的人口數量都在減少,時至今日,呼延部再也沒能恢複往日的榮光。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救那些難民了嗎?”
“城外的那些難民,同樣是大昇人,同樣是孤的子民,孤同樣痛心疾首,可如今空有數萬金元,卻無法換取糧食,孤也是無能為力啊。”
“可我不是安西人啊!”瀾夢後退一步,示意雲平山自己與安西人不同的長相,“我可以帶著您的金元,去玟州同商賈交易,帶回那十五萬石糧食!”
“不可!玟州路遠,且你與江寒成婚不久,怎可讓你去擔此重任,若有閃失,我要如何向你阿爸交代!”雲平山義正詞嚴地拒絕,可眼角卻有一絲輕微的變化,好似在期待著什麽。
“國主放心,瀾夢自幼跟隨阿爸和哥哥們騎獵,並不是什麽嬌貴的女子,況且您有恩於我們呼延部,事已至此,瀾夢理應報答,試問這大昇,還有比我更好的人選嗎?”
“若真如此,公主放心,孤會派親衛軍護送你去玟州,護你周全。”雲平山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雙手按住瀾夢稚嫩的肩膀,“公主這般深明大義,真是世子之幸!更是我大昇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