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重病

這年天氣異常寒冷,突襲狂風暴雪災害,百姓茅草屋頂多被吹破,又有好一點的人家,一般都建有閣樓或懸亭,懸亭便即房屋之上另有木柱再加房頂,四周圍有欄杆,尤如亭閣一般,閣樓和懸亭卻都不經風,皆被風雪刮跑,潘嶽忙於安置一時無家可歸的百姓,共抗風雪,日夜同百姓吃睡在一起,楊研也協助看護百姓,通宵在外,不曾歸家,如此操勞,再加上先天氣弱,竟使得胎死腹中。楊研腹痛如絞,已有察覺,但尚不自知,或是不願相信,知如今天災,潘嶽忙亂,便不許人告訴潘嶽去,隻自己煎安胎保嬰的藥來服,待得幾天後支撐不住暈死過去,下體血流如注,丫頭們害怕,慌張遣下人急急外出尋到潘嶽,潘嶽方知此事。

潘嶽急忙趕回府,家裏婆子卻不讓他進房,道是汙穢,他不宜進內,潘嶽不知情況如何,隻在門外著急,又見母親正從楊研房內出來,卻在一旁留淚,潘嶽更是心涼,欲安慰母親幾句,開口說出的卻隻是問楊研究竟如何,母親反過來安慰潘嶽。潘嶽總沒聽見,一時見婆子端了一大盆血出來倒,那木盆比成年壯漢的腰還粗,那血卻足有半盆,且濃,不曾兌水。潘嶽見這麽多血皆是楊研所流,隻想她一個小小的人,怎麽能流這麽多血?豈不是完了。便再也不管,推門進去,隻見楊研躺在床上,床,被,衣服皆沾滿血,楊研卻是臉如金紙,奄奄一息,竟好似死了一般,潘嶽尤如剜心,雖房裏生了熊熊火盆,他竟是嚇到全身冰涼,隻心裏有個聲音大喊‘不要,不要’,不知不覺一步步走近,腦中又是‘怎麽辦?怎麽辦?’這三字不停回旋。卻是不知怎麽辦才能令楊研回複生氣,言笑行動如常,忍不住全身發抖。楊研似是知道他來,竟自醒轉,抬眼望他,似想微笑,但哪還有往日笑容?卻是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抬起了手推了推潘嶽,道:“你進來做什麽?出去罷。”

她現在體虛力竭,自然無力,不但沒有推動潘嶽,反使潘嶽靠近,潘嶽被她手觸及,猛然想通,便鎮定下來,心也不抖了,隻想:即已如此,怕有何用?她若死了,我也不能獨活,便隨她而去,二人同生共死,有何可怕?想到此處,早已平靜如常,全不害怕,臉上反有笑意,隻用衣袖輕輕去拂試楊研臉上虛汗,寬慰道:“你別害怕,我陪著你。”

此時,楊研命在旦夕,這縣裏除了楊研沒有好的大夫,除非往京城去請,隻是外麵狂風暴雪尚未停息,猛起來連羊,犬都能刮走,又天寒地凍,卻是誰能冒著風雪這麽遠去請大夫?又有哪個大夫肯來,除非去請嶽父。荀灌娘便自請要去,陶侃道灌娘不方便,恐怕耽誤,還是他去為宜,不容別人再說,便隻騎一馬,迎風雪出門。

潘嶽送出陶侃,心意已決,便寫下遺書一封,隻道不孝,收好了信,便陪在昏迷的楊研身旁,楊研偶爾清醒,見潘嶽在一側,隻道對他不住,或是不知道胎兒能不能保住等胡話,潘嶽便在一旁相慰,隻道:“有什麽話,等你好起來再說。”一時恍惚,倒好像這一慕以前曾在哪發生過,現在重現一般。一時思索,便想起多年前,自己一場莫名其妙大病,差點以為不能活命,楊研也是在一旁微笑安慰,自己尚疑心,以為她薄情,由此便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她當時心境。

到得第二日,風雪卻是呼呼刮了整晚,不曾停歇,府外滴水成冰,水缸均被凍裂,因楊研之為人和善無比,如今生死未卜,連家丁下人俱皆著急,不知楊肇能不能來,眾人皆擔憂焦慮,潘嶽反不如眾人心急,隻是安慰母親道生死由命。不必過多操心。

到得晌午,便有車馬於風雪中來到,竟是陶侃回來,雖是大風雪相阻,這一來一去倒和平常差不了多少,並未耽擱多少時間,可見趕路人心急。早有下人開了府門相迎,那風雪便直灌而入,連府裏木席也吹翻,桌上碟杯俱皆吹到地上打碎,一時迎了陶侃,楊肇進來,另有發須之白猶勝白雪一人,卻正是王叔和。潘嶽未曾想到他也來。這三人俱已凍僵,那王叔和一頭稀疏白發,更少的三兩根白須,眉毛也是稀少而白,倒似被風雪所染,也不以火取暖,隻道:“去看我徒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