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惡人
二人正自凝神下棋,忽聽一聲‘有擾’,俱都抬眼看去,卻見亭外路旁不知何時站著一人,卻是好一條壯漢,身高九尺,龍精虎猛,狼行豹顧。著實威武。且背著一個包袱,風塵仆仆,似是異鄉而來,那人道:“我行路累了,可否在這亭中歇息片刻?”
潘嶽道了一個請字。
那人便自在一旁坐下,又問道:“請問此地可有一個姓潘名嶽,大大有名的讀書人。”
潘嶽隻顧下棋,便問:“你尋他何事?”
那人便道:“在下周處,吳郡陽羨人,現隨父親住在鄱陽,以前一向自恃有幾分氣力,蠻橫強悍,任性使氣,**肆欲,為禍鄉裏,被鄱陽百姓視為一大禍害而不自知,又有鄱陽義興河中有條蛟龍,山中有隻白額猛虎,常常禍害鄉民,與我一同被當地鄉民視做鄱陽三害,這其中最厲害的卻是我這惡人。有個鄉鄰激我去與猛虎,蛟龍一決高下,我起初並不知他欲令我們鄱陽三害互相廝殺之意,被激之下,一怒上山打死了白額猛虎,又下河去斬殺蛟龍。那蛟龍厲害,在水裏有時浮起、有時沉沒,我與蛟龍始終纏繞一起博鬥,漂遊幾十裏遠,一直鬥了三天三夜,方殺死蛟龍,從水裏出來。誰知回到岸上看見鄉民們皆以為我已死,竟歡天喜地,大肆慶賀。此時,我方知原來我竟比那為禍的水中蛟龍,山上猛虎更使人厭棄可惡。自此我有心悔改,棄惡從善,隻是如今諾大年紀,已浪費光陰如許,不知還能不能成,隻因久聞陸海潘江名氣很大,知道這二位是當今世上最明白道理的人,因此特意從鄱陽前來,欲尋著其中一位給我指點一條明路。”
潘嶽便道:“即如此,你順此道往洛陽,到了洛陽打聽陸機陸雲兄弟名字,一問便知。”
周處道謝一聲,便大踏步去了。
楊研便問:“你為何不告知他你便是潘嶽?卻要他多走這一趟?”
潘嶽道:“一則,他心存疑惑鄭重從鄱陽遠道而來,現在卻與我於路邊偶遇,此時思慮上尚並沒有做好接受言語勸解的準備,自是由他親去陸機府上登門,那時心裏完全有了準備,再尋求解答自然效果更佳;二則,我看他心甚誠,這一路上恐怕也已想得差不多,再多走一夜,到了洛陽,便自己也想通了。三則,”潘嶽笑一笑,道:“潘某陪夫人是第一等大事,不容別事打擾。”
楊研不許他嘻笑,道:“你又胡說。”看潘嶽落棋,卻又笑道:“你又來了。”
原來潘嶽本來棋局之上已顯上風,隻是這幾十年中,已自養成習慣,不知不覺竟然無意中又是相讓,卻被楊研看出,幾子之差,形勢逆轉,再走幾步,潘嶽便要輸了,當下隻好認輸。
楊研道:“我贏了,你須依我一事。”
潘嶽想一想,自己從小到大,楊研所言他皆依從,卻是從來未曾有一事違逆過,不知她何故如此,便道一聲請講。
楊研便道:“檀哥哥行事自有你的道理,我不曾有過異議,你若有心調任赴京,我自是歡喜相隨,隻是這是大事,怎可因我一個小女子而決定,”略是一頓,又垂首道:“其實我這次回來,師傅已經跟我說好,讓我眼下不必再去了。”
潘嶽便忙問為何。
楊研一時略有扭捏,隻道:“想是我學識淺薄,不堪相助。”
潘嶽便道:“這話不通,若說我夫人歧黃之術淺薄,這世上除了他張神醫,便再也尋不著可懸壺行醫之人了,我明天便與你一同上京,去尋他理論一番。”
楊研便是啼笑皆非,道:“其實,他隻是不想我太辛苦操勞之意。”
潘嶽便忙問夫人身體是否有何不適。
楊研便紅了臉,方含笑告知已有身孕。潘嶽自是歡喜。
潘嶽聽聞過周處遭遇,卻思到一計應付河陽惡徒王彌。這王彌愛狗,家中養了四五十條愛犬,尤以其中一條黃狗通靈人性,王彌日夜相伴,甚是愛護,一日趁王彌外出,潘嶽令伺從將王彌這犬偷出藏匿起來,王彌失了愛犬,甚是悲痛,來尋官舉報,潘嶽便道你家中數十條愛犬,失了一條便是這般模樣,鄉民家中多隻有一二條看家護院之犬,常遭你打殺,你即悲痛,可曾想過別人?便令伺從尋出黃犬交還王彌,又下令任王彌為裏胥,協助官府管理鄉務,主簿不解,隻問王彌諸多行惡,不懲罰他便罷,為何還要任予公職,陶侃卻知潘嶽對付這非常人使用非常手段,隻旁觀他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