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木秀於林
潘嶽哪會不高興?然見此刻鈺茹淚如雨下,臉色慘白,尚強自忍耐,身形搖搖欲墜,顯是傷心已極,心中感動不已,拜謝道:“多謝公主成全,希望……來生,潘某能報答公主一二。”
鈺茹癡癡言道:“好,我等你來生。”又道:“今生終是緣份一場,你留件信物給我罷,我看著就好像看到你一樣。”
潘嶽略一思忖,其他皆是身外之物,隻有琴棋書畫乃自己所有,當下道:“請公主賜文房筆墨。”
鈺茹令人取來筆墨紙硯,親自鋪紙研墨。潘嶽取筆,一氣而成揮毫一首詩文,名曰芙蓉賦,以此讚頌公主美貌高德之意。寫完,雙手呈於鈺茹。遂告辭而出。及得出府,原來父母都已來,皆焦急地候在公主府門口,直見到他出來方始放心。司馬鈺茹從此不見外人,帶發修行,專心修練長生不老丹藥供奉父皇母後。
司馬炎自以‘禪讓’之法立國登位以來,不知民心如何,為了籠絡民心,樹立明君形象;亦或是暫無戰事,閑極無聊。一日突發奇想,來了興致。親率後宮及文武百官於洛陽效外鄉下躬耕。浩浩蕩蕩竟有萬餘人,更引起百姓遠遠圍觀,此一番名為體察民情,與民同樂的活動,說是耕田,實為作秀,皇上耕種了什麽不知,萬餘人踐踏了多少農作物倒是可以想象的。然則畢竟是天子親為,直道是開天劈地以來稀罕少有之事。司馬炎玩過以後,更讓京中上下所有官員皆就此事作文上奏,便是給此番活動一個最完美的收尾,更希望成為一段傳世佳話。
這日,潘嶽於裴楷府中一起編訂修改晉國法典,至晚回府。卻見楊肇與父親正於廳內閑談,潘嶽自是過去分別行禮。母親過來問他可曾用飯,他回已在裴楷府中用過。自在下首相陪父親楊肇閑話片刻,父親便道饒一聲,退入內府。潘嶽便知楊肇有事找自己相談。便隨了楊肇自去後園坐定敘話,卻道:“楊伯父有什麽事交待,隻管傳喚我過府便是。”
楊肇撫須嗬嗬一笑道:“我過來正好有事與你父親商議,”又問:“你道是何事?”
潘嶽搖頭道不知。
楊肇卻看著他,頗有深意道:“你過了年即弱冠之年了罷。”
潘嶽便知楊伯父過來與父親商談自己婚事,當下臉微微一紅,並不答話。
楊肇卻又問:“你還記不記得你年幼之時,我給你出了個句子讓你對下句,你三年後方始對出交給我。”
潘嶽道記得。
楊肇道:“此事可見,你從小即守信之人。”說畢,卻不慌不忙飲了口茶,話鋒一轉,又道:“當今天子親自躬耕於田一文,你可曾做好?”
潘嶽不知他為何問起此事,答道:“不曾,此事不難,今晚做好,明日上呈即可。”
楊肇道:“我自知此事對你而言不難,就怕是太容易了些。”
潘嶽不解其意,卻聽楊肇又道:“你潘安仁作賦天下一絕,世上無雙,這我又如何不知?”
潘嶽連道惶恐。
楊肇又道:“你也不用謙辭,我自小看你長大,你的文采我自是熟知,你的性情我更是熟知,所以思來想去,有些話總要想著給你說說不可。”
潘嶽道:“請楊伯父指點。”
楊肇問:“你且想,如今在這京中,官職比你大,為官比你久,關係比你深,權勢比你盛的有多少?”
潘嶽回道:“數不勝數。”
楊肇道:“正是,我正擔心此事,如今滿朝皆以此事做文,若隻因你文一出,其餘眾高官重臣之文皆成塵土泥屑,這豈非是你一人得罪盡了這滿朝文武百官?”
潘嶽已漸漸知道楊肇話裏意思,卻聽楊肇又道:“木秀於林,風必催之,所以今日才與你有此一談。我隻望你敷衍搪塞此文,無功無過,大家無事即可。”
潘嶽雖是明白,卻總是不盡讚同,他向來對行文學問一事甚為執著,追求頗高,當下道:“伯父的意思我明白,隻是皇上有心下察民情,貼近民生,此乃好意,應當以文頌之。我以為為文者,乃有感而發,非因審時度勢而發。心若無感,便想求好文亦不得,心若有感,想不作好亦不能,此事強求不得。再說,滿朝諸多人,定是各展所長,豈有盡不如我之理。”
楊肇見潘嶽逆已之一片好意,心下不悅道:“我正是知道你這副書生脾氣,所以方來開導你,你倒反拿這話來回我,你雖聰明,其餘皆好,隻是為人過善過誠,我隻擔心你這一節,恐怕你總會惹出禍端來。我今日之話,你且細細思量。”說罷不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