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思怨
“不這樣又能怎麽辦呢?”賈南風略有無奈:“像我鈺茹姐姐,死的時候都在念你的名字,可是隻能與你相隔,永不相見。我能夠常常見到你,知道你的消息。與你說話,終是比她要強一些。你潘安仁也許千百年才有一個,我能夠與你同一時代,又能認識你,結交了大半輩子,我已經知足。”說完,便是一時默然,潘嶽為了君臣之份而裝,賈後為了不給潘嶽機會逃避。
潘嶽道:“就算今天我們不以君臣相見,你是賈南風,我是潘安仁,也無需再說這些了。”
賈南風微微一笑,她也許一直在等這一天。她道:“你放心,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我是天下第一醜丫頭。三十九年前我第一次見你,以為你是天上的神仙,這麽些年來從未改變,對我來說你就是天上的神仙,我奪了權勢,掌了天下,可是我知道我永遠也配不上你,從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甚至早就知道鈺茹姐姐也不行。”賈南風歎了一聲,喃喃言道:“因為那一天,你說過一句話,你說還差五年零五個月便要成親,等不及我長大了。說那句話的時候你的臉上有一種神情,那種神情我當時並不懂,可是卻令人死心。”
這話,說到潘嶽的傷心處,便也是一時黯然。
兩人都是默然良久,半晌不語,賈南風忽道:“不管怎麽說,現在太子已死了,依你看,還能救嗎?”
潘嶽喃喃道:“天下大亂,無法可想。”
賈南風盯著潘嶽看了半晌,終是歎一聲,似乎又是歡喜又是哀歎,道:“你果然還是那個潘大哥哥,並沒有變過,”
潘嶽怔了一怔,忽地想起賈南風問的應該是他們二人的性命前程,賈南風也還是那個賈南風,他們從小便習性不同,他理解不了她,她也不了解他。立起告退道:“我隻知道,現在梁王、趙王都在京中,太子死了的消息一經傳到,恐怕便要生亂,皇後能逃便逃罷,容臣先回府以做打點。”
賈南風聞言怔住,她突然發現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她中了司馬倫、孫秀的計。
潘嶽告退走出中宮,在宮門正見到張華的兒子張韙,便對他道:“大廈將傾,獨木難支。” 張韙聽了,忙回去勸父親離開去避禍,張華隻說要靜待天命,並沒有聽從。
太子被害的消息傳到京城,梁王、趙王打著替太子報仇的旗號舉兵進宮。廢賈後遷往金墉,不久後將她害死。立時當場斬殺的有賈謐,賈午、韓壽,張華,裴頠,董猛、程據、劉振、孫慮等人,皆夷三族(梁王與王戎舊交,因此王戎隻罷官,另保住裴頠的兩個兒子。),被捕的有賈謐集團‘文章二十四友’潘嶽、陸機、陸雲、石崇、劉琨、左思等人,文武百官隻要和賈、郭、張、裴四家有點兒關係的,均被連坐。朝中沒死的幾乎一律罷官,加上怕受牽連辭職的,司馬倫坐在帝位時,所有職位竟全空缺,需重新任職。王衍為求自保與妻子郭氏解除了婚姻關係。
獄中人滿為患。潘嶽也在其中,他倒沒覺得什麽,隻是這一晚上迎來了幾批不尋常的探視者,第一批是他以前在河陽的丫環繪籃和丈夫張六斤,繪藍雖是丫頭,但一直就象他和楊研的妹妹一般,關係極好,出嫁時也由潘楊出資。因此張六斤夫婦把他當作恩人。張六斤已加入飛豹將軍王彌的起義軍。此番前來正是告之潘嶽,道是王彌軍不日即將攻占洛陽,並與李特的流軍打賭,賭誰先進入洛陽,到時必可救出潘嶽。張六斤夫婦剛走,又樂廣送來字條,請潘嶽寬心,道是有士大夫友人與梁王司馬彤交好,已往梁王處遊說,必可營救出潘嶽、左思、劉琨、陸機、陸雲等一幹文人。第三個來探潘嶽和劉琨的,是祖逖,他是先遣軍,已經入洛,司馬冏親率了二十萬兵,隨後便到。
天下大亂。
樂廣送來的紙條已經被揉成團,潘嶽沒有多想,鬆手,紙團滾了出去。
三更時分,圓月格外明亮,照得大地一片清晰,透著清冷的清晰,室外根本無須照明。潘嶽被單獨帶出獄中,帶到東市刑場,帶到孫秀的麵前。他早就在等著潘嶽,潘嶽也很奇怪月色下他的神情會這麽猙獰、陰毒,幾乎不需要其他言語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