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清談議政
潘嶽於是細說了在路上見到她隻因別人說她貌醜就與幾個少年打架的事。
賈南風見那張載如此貌醜,且穿戴貧寒,心下甚是不屑,但不知為何,當著潘嶽,卻說不出輕視鄙夷的話語來。
張載哦了一聲,眾人進屋,張載自與賈南風敘話,說自己與潘嶽同時駕車出遊,潘嶽擲果盈車,自己卻擲石盈車的故事,把賈南風說得格格而笑。自己也笑道:“這也好啊,他那水果隻能吃,又不能久放,我出去,老嫗們都用石頭扔我,還是石頭好,出門一趟,回來蓋間屋子還有餘,這不也是很好嗎?”
屋裏其他人皆笑,唯左思冷哼一聲,麵色不愉。原來左思長得獐頭鼠目,亦甚醜陋,偏他自恃有才,曾效仿潘嶽,駕白羊皮車出遊,曾遭老嫗們唾棄,引為笑談。偏他又沒有張載灑脫,耿耿於懷。見眾人笑,猶似在笑已一般,當下心裏刺痛,眼見潘嶽言笑皆美,舉止如畫,他不道自己東施效顰,卻心下暗怨潘嶽,莫名將潘嶽忌恨在心。
言語良久,王戎總是不到,裴楷笑言他定是不舍坐車,步行而來,原來王戎生性吝嗇,喜聚錢財。眾人不再等他,擺上潘嶽所獲瓜果,讓有才出門打酒。張載家裏隻有一塊鹿肉,偏潘嶽是不沾鹿肉的。便讓潘嶽施展彈弓,選中兩隻鮮雞打倒,殺了做下酒之菜。
正在酒好菜香之際,忽聽門外悲聲而來,眾人皆從門窗向外探看,正是王戎,卻是麵有悲色,雙眼垂淚,張載正自倒酒,卻沒有看到,隻道:“王兄,這轟動洛陽城,觀者如潮的安仁都已來了半日了,你這才來,當須罰酒不可。”其他人卻早已看清,王衍急問怎麽回事。
王戎卻隻顧哭,走進屋內,一屁股在席上坐下,哭道:“叔平兄,昨日全家已被問斬了。”
眾人俱都呆住,默然良久,裴楷歎道:“又是司馬昭幹的,這也是意料中事,叔平兄一生行文,想不到也遭此禍。”
賈南風聽了,暗想:他們為什麽突然提到了司馬伯父家?
潘嶽也默然無語,原來自從司馬懿滅了曹爽這十餘年來,司馬昭父子借平叛之名,廣滅曹氏一族,何晏寡母隻因納入皇親曹家為妾,沒想到何晏亦因此遭受牽連。
張載倒好酒,道:“在這亂世,即使做個文人亦難自保,大家敬叔平兄一杯罷。”
一杯已畢,張載又道:“依各位看,司馬昭究竟會在何時……”後麵卻不言了,眾人自是知道。
裴楷道:“如今權勢在握,隻是沒有好的由頭,隻怕他會先發兵攻蜀,好立戰功。”
王戎道:“這種事情,總須找個由頭。以讓世人信服。”
潘嶽道:“如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卻總還是這麽遮遮掩掩。”
左思微微一笑道:“好一句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衍拍桌道:“眾位,休談國事,我想通了,從今日起,我這一生,唯求自保。”
當下,眾人飲酒,賈南風亦就著雞肉吃了一碗飯,自己平時雖是錦衣玉食,但這農家燉雞卻是別有一番風味,甚是鮮美。
眾人吃畢,天色已近傍晚,張載見賈南風到此已久,擔心賈南風家中人牽掛,遂讓書僮先送賈南風回家,賈南風不理,隻徑向潘嶽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王戎笑道:“你連他都不識?這洛陽城外,上至七十歲,下至七歲的女子,怕是沒有不知道潘郎這兩個字的。”
賈南風記下潘郎二字,又道:“我才五歲。”
潘嶽問她:“若是那群少年再罵你?你還會不會跟他們打架?”
賈南風冷哼一聲,道:“豈有下次,我記得他,那個為首的嘴上兩顆黑痣,我不找他們打架,我讓父親殺了他們。”
眾人見此女怨深恨重,也一時愕然,張載雙手一攤,道:“說那麽多白說了,教導育人以及口才便給本就不是我的專長。”
潘嶽道:“小小年紀,殺氣這麽重,待我來化解一下。”言畢,取下牆上一張舊琴置於幾上,裴楷笑道:“我們皆沾這小妹妹的光,洗耳恭聽安仁兄雅音。”話音未落,一串叮咚之音已在屋內回旋,悅耳動聽,賈南風雖經常聽技藝高深的歌舞姬彈琴,卻是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琴音,雖時值初秋,但此時卻有如春暖花開,雖身處陋室,但尤如置身春風裏。當真是心中說不出的舒暢愉快,妙不可言。當真有如做夢一般。她人雖小,卻種下一個願望,隻願能永遠這麽聽他彈琴,不管在何處,不管在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