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市集

潘嶽便回道:“臣願修史。”這回話顯然出乎賈南風意料,因此說完這一句,過了良久不見她說話,潘嶽便抬頭望去,見賈南風隻是微笑看著他不語,眼中似是稍有疑惑但與潘嶽目光相對時便一閃而逝,隱藏不見。潘嶽忙低了頭,隻暗想:幾年不見,賈後神智心機益發深沉狡悖,難以揣測。一時不敢說話。半晌過後,方聽賈後方緩緩說道:“這些年我做什麽事,總是被你猜透,你做的事,我也有猜得著的,也有猜不著的,若要問你,你必不肯實說。”

潘嶽隻道不敢,又問什麽事。

賈後根本不問,隻道:“罷了,我倒寧願自己慢慢捉磨,更信得過一些。”又說幾句,潘後方告退出來,又去見過賈謐,王衍等人。諸事完畢回家時,已是繁星滿天,抬頭望望,繁星不變,隻是這已是京城裏的星空。

回到家中,下人打了燈籠相迎,道有訪客等了有大半日,等到天黑了才走。潘嶽便問是否裴頠等人,有才答了是裴頠、賈模二人。

潘嶽知道他們來是想與他商量廢賈後之事,他這次回來,剛被任了著作郎一職,雖屬高官,隻是主修國史,並無實權,又今日先去見過賈謐等人。這一天行程明天便會傳到他們耳中,想必會令他們有些失望。

這次回來,京中故友都在,又是幾年未見,因此免不了日日走動,常常宴飲。王戎仍舊是隻作官不作事,所有事務均推給幕僚打理,隻以聚財為樂,天下無處沒有他的莊園田地,他有好李販賣,恐被人得了李核做種,所有李子均要鑽破取核後才拿出去賣。王衍、王衍的弟弟王澄、樂廣這些名仕仍是精於清談,且隻喜清談,每日沐浴熏香、寬袍大袖,手執塵柄,隻以清談度日,以政事為俗物。這次回來,潘嶽隻照常依附賈謐,參予‘文章二十四友’集團,與陸機、陸雲、左思、劉偕、石崇等人平日大家濟濟一堂。石崇仍是如山海一般的金銀,現在洛陽郊外又圈一地,修了比以前更大更豪華的‘金穀園’,因此‘文章二十四友’又稱‘金穀二十四友’,眾人常聚在在此地吟詩作賦,飲酒賞花。潘嶽免不了又是為賈謐執筆,這段時間做得不少詩賦,如:‘為賈謐作贈陸機詩十一首’、‘家風詩’、‘於賈謐坐講漢書詩’、‘金穀集作詩’等等,皆以流傳。

如此度日,一晃便是數月過去,這日正準備出門,太子舍人杜錫、太子洗馬江統前來拜訪,便迎進請茶,不及多話,江統自袖中取出文書一卷,交與潘嶽道:“我近日所作劣作,特意攜來請安仁兄過目,還請予以指點一二。”

潘嶽道了客氣,雙手接過,打開來看,隻見題目寫著‘徙戎論’,仔細讀來,卻是作者心憂遷居關中的匈奴等異族時有紛亂,文中旁征博引,曆數先世夷狄之亂,作‘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誌態,不與華同’等語。又提出朝廷應該憑借當今兵威方盛之時,把北地、京兆等地的羌、氐各族,遷移至其原來居住的舊地。

潘嶽看了道好,對江統的文才及遠見卓識讚賞不己。又問為何不上呈。

江統歎道:“已呈,奈何朝廷不納。”

幾人便一時默然,杜錫直視潘嶽,問道:“安仁兄回京已久,可曾見過太子?”

潘嶽道:“太子並未召見,因此未見。”

杜錫不容他推辭,隻道:“如今太子也從不召見我們,難道我們便不去見他不成?安仁兄與太子有輔學之誼,今日我們正要去見,安仁兄何不與我們同行。”

潘嶽心裏思索,來京已有數月,也正是時候,因此便道了如此正好。令人準備車馬,與杜錫、江統一道往東宮而行。

進了東宮,潘嶽便發現,東宮果然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東宮。雖然裴頠早已經對他說過,太子在東宮開設市集,以此為樂。且來京這數月來對太子所作所為亦曾有所耳聞,然心裏也隻以為太子不過玩耍而已,卻今日觸目所及,隻見宮中市集寵大繁華,出乎他的意料,所賣青菜、米、麵、雞、酒等等物事,應有盡有,宮裏本來人多,不知是為了奉承太子還是真有需要,來往購買議價的客人也是絡繹不絕,來往穿梭。一時間還真以為是到了洛陽市集,哪裏想到是置身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