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頑童
潘嶽聽楊研這話,字字說到自己心坎上,確是自己心聲。為了她的緣故,自己未免不自覺便多加了幾份小心,不出事故,不生病痛,不令她擔憂操心。卻是長籲一口氣,道:“有個問題一直弄不明白,現在終於想通了,我一直以為我變得膽小怕事,原來並不是。”
楊研聽了,隻微微一笑,左右看看,此時自然夜深寂靜無人。便道:“我們兩人加起來快百歲了,還說這些,若有下人出來聽了去就羞也羞死了。”
潘嶽隻一笑。便不再說。研妹妹自是這個性情,便是到了八十歲的老婆婆時,恐怕也是這樣了。提到年紀,想想確實已不再年輕,如果真想出仕,恐怕也是這一生中最後的一次,這次過後,便有這心也沒這力,到時候管它如何,世事再不與他相幹。過了一會兒,隻聽楊研道:“我渴了,要喝茶。”潘嶽聽了,便忙起身,進屋內倒一杯溫茶奉給楊研喝了。想一想,又進房內取了一件外衣出來給楊研披上,又問夫人還有什麽吩咐,楊研十分滿足,便道好了。他重在楊研身旁坐下,二人依靠了看天上的星星。
裴頠起床,推開窗戶撐起,見外麵已經天色大亮,想是旅途困乏,因此便起得晚了一些,早有下人過來伺候畢,便行出房外,見潘嶽正在院中與下人植竹,二人行禮見過。見客人出了房,有才過來回早飯已經擺好,潘嶽便問潘墨可在。
有才嘻嘻陪笑,道:“老爺昨晚吩咐讓小的告訴小公子不要出去,說今日有賣甜瓜的周大要來和他對質,我都已經說了,他已經知道。隻是剛才一大早張家娃兒,李家娃兒跑來尋小公子,幾個人躲在一起嘰嘰喳喳,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有什麽事。小公子便與他們一同跑出去了,還留下話,說他馬上便回。”
潘嶽聽了,也不在意,他小時也甚淘氣,自是小童天性,隻要不行甚麽邪惡之事,他父親從來都不甚管束,隻隨他率性而為。潘嶽如此長大,如今有了自己的兒子,這套頗有道家‘無為’思想的養育方法便落在下一代身上。因此不再過問,隻請裴頠入席。一家用過早飯,剛到廳裏飲茶,便聽見嘻嘻哈哈之聲傳來,裴頠抬眼望去,因廳門大開,便一眼看見四、五個紅裳綠裳的小娃兒合力抬了個裝水的木盆,歡聲笑語,跌跌撞撞,水花四濺地抬到院裏,也不知道木盆裏是什麽物事,小童兒身上衣服、頭臉之上俱被水濺濕。娃兒們把盆放到地上,便圍著木盆蹲在地上觀看。其中一個小娃兒離了他們,嘴裏喊著‘母親’,跑進廳來。這小娃兒穿著綠衣裳,蓬著頭發,形容可愛,令人不舍錯開視線。裴頠早認出他便是昨日在路上河流邊遇到學大人垂釣的小童,倒是心下釋然,歎道:怪道生得這般模樣,原來便是潘嶽的公子。隻覺小孩生得這樣,似乎本應縱溺一些才對。
小童迎頭見了潘老夫人、潘嶽、母親都在坐,忙站住行禮見過。楊研聽到潘墨呼喚,早已站出,潘墨便牽了母親,嘻嘻笑著,仰臉問道:“母親要喝魚湯嗎?”早有下人亦是嘻嘻笑著,在小童們擁族下端了木盆進得廳來,隻聽水花四響,原來木盆裏是一條碩大的鮮活鯉魚。潘墨便指了盆中活魚給楊研看,十分得意。
潘嶽也隻是微微一笑,他這小兒從小聰穎,異於常人。尤善模仿,幾乎惟妙惟肖。幾個月大還不曾學說話時,每見大人們在一處說話,他便也於一旁十分嚴肅地發出伊呀之聲,仿若交談。每見潘嶽寫字,他也於一旁認真執筆亂塗。因潘嶽孝順,常於老母親身旁親伺茶水湯藥。潘墨也行仿效,常給楊研奉茶端水等事。又每次老祖母說及想喝鮮魚湯,潘嶽便持了釣竿去河中垂釣,釣得鮮鯉奉伺母親。小兒見過幾次,沒想到今日也照此行來。隻是墨兒並未曾學過垂釣,一味模仿,架式再足也不可能釣起如此肥大鯉魚,卻不知這魚從何而來。
楊研也正是不解,邊理小兒頭發邊問魚從何來。
幾個小夥伴便七嘴八舌,搶著回答,說了半天,裴頠聽出個大概。想是村東的一個王二哥戲弄他們年幼,便跟他們打賭,道是誰能把兩桶水挑過河對岸,便把這魚給誰。小夥伴們沒有辦法,尋了潘墨過去,這魚便被他們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