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來訪

程據見他如此,以為他裝糊塗,便有不悅,索性坦言道:“安仁兄何必如此,你我是一樣的人,何不坦誠相見?京中凡見年輕美貌男子,皆被抓去為她做藥,你我之流,皆非凡品,與她交好,你卻不需在我麵前遮掩。”

潘嶽聽聞京中失蹤案件果然因此而起,便又問道:“那些作藥男子,現在何處?”

程據倒奇了,道:“莫非你真是不知?即是藥,藥用完,便隻剩藥渣,留著沒用,自然是如藥渣一般處理。”見潘嶽麵色不對,又道:“你我皆是她極寵之人,卻是不用擔心。若往後……”潘嶽見程據邊說時臉上神色卻是得意非凡,他雖然長得白皙俊美,然此神情說出此無恥之話,便猶如醜陋至極一般,見他還待要說,不知他還會說出如何不堪言語,打斷了他話道:“你不必再說,聽你剛才話中之意,全然不懂君臣尊卑,禮儀廉恥八字。我與你再無話好說。”說畢,不顧程據被他突然這無禮舉動惱怒到臉色醬紫,拂袖而去,自去客府伺候太子、太子妃,又問他們何時動身回宮。

賈南風便笑道:“你不用催,我見你這景色好,正想多留幾日。”

潘嶽便嚇一跳,忙道若得如此是他尊榮,隻是有不妥處。

賈南風問怎麽不妥

潘嶽回道因最近治安不大好,流民作亂,太子、太子妃若有個萬一,粉身碎骨也擔待不起。

賈南風便笑,道是跟他玩笑,要他不必著急,卻也遂他心意,果然一早上路,潘嶽一路送回京中,返回後便修下陳情書,隨便列了些身體不適之類的理由,請求辭去河陽令一職。

自從潘嶽修下陳情辭呈上呈,卻是一直沒有消息,也不知準還是不準。這日傍晚,有車馬而來,潘嶽迎了,車裏卻是傅鹹,傅鹹未及下車又道:“給你帶來一個貴客,你如何謝我?”車裏又有一人露頭,雖是須發已見摻白,臉上添出幾條皺紋,卻一眼認出正是多年不見的裴楷,潘嶽大喜,行過禮迎進奉茶。裴楷自從立嗣一事平定,便即回京任了侍中。隻是與潘嶽這一別又是數年,此時相見,自也是高興。

因裴楷將與衛瓘成兒女親家,潘嶽便是道喜,待裴楷、傅鹹略作休息,飲過茶後,便掌了燈燭,另備酒菜。傅鹹說起潘嶽請辭一事,道是被他壓下,卻是不予批準,傅鹹乃禦史中承,專職考評彈駭官員,為官清正,從不偏私。知河陽潘令之名清譽甚著,朝野盡知,因此不準,隻道:“你若有事換個官職容易,若要我免你官職,對君對民都無法交待。我卻無法辦到。”

潘嶽想了一想,便道:“如是這樣,自然更好,多謝你相助。”

裴楷令隨從取來一金製方盒,道:“所以我來,帶來這一物事。”打開盒時,卻是一卷絹軸,緩緩打開,俱是地理圖形,山脈河川,城郊縣村俱皆標識。

潘嶽早知何物,因此觀賞,問道:“莫非這便是令族兄裴司空當年所做的‘禹貢地域圖’?”

裴楷道一聲正是。

當年,這精研地理學,掌握國家地理職務的裴秀皆與潘嶽祖父潘瑾和先父潘芘交好,潘嶽以前常聽先父稱讚,道是裴秀地理學識無人能及,名山大川皆在胸中,又自創製圖六體,從六個角度全麵詳細地總結了繪製地圖的主要方法。這‘禹貢地域圖’便是裴秀生前率人所製,以十裏為一分,百裏為一寸的比例縮小製圖。十分完備精詳。潘嶽早聞其名,隻是這卷地圖被當朝作為重要資料一直深藏於秘府,因此不得一見。如今被裴楷帶出,自是免不了要認真觀賞一番。一時在地圖之上找到荊州,揚州等地,便是十分驚奇讚歎。

傅鹹便道:“你先別讚,今日一則,咱們今晚便把酒共賞這地圖,二則,你便從中選個處所到任。”

潘嶽隻道一聲唐突,也不推辭,看了地圖,隻撿遠離洛陽之處道不敢挑撿,何處有缺皆行。傅鹹、裴楷知潘嶽辭官之因太過敷衍,知道內中必有隱情,因此此次帶了地圖,是有備而來。又見他所指處不論偏遠貧富,隻是遠離洛陽,裴楷便隻笑道:“如今立嗣之爭平息,朝中暫得太平,我由外調回,安仁你卻是為了避的什麽?”

潘嶽便道了一聲慚愧,道正是無意間惹了一禍事。

裴楷知太子、太子妃剛到過河陽,隱約猜著此事與他們有關,便道:“能先料著遠避,便好,又何必慚愧?”卻是笑一笑,又道“不怕得罪,安仁你年少長成時,才、貌皆與常人不同,皆極易招忌惹禍之事,我心裏早已預算你這一生恐怕會多曆坎坷,不會太過平坦。誰知時過境遷,二十餘年過去,如今我須發已然發白,逢此亂世之中你卻過得亦算安順穩定,又有美名傳世,竟是出乎我當初所預料,隻因你聰慧,皆被你化解。”裴楷與潘嶽認識二十餘年,從來便是出自內心欣賞潘嶽之才,品,數十年來皆如此。到如今都未改變。年青時的文友,這些年來因王衍近賈南風,王戎在荊州因斂財,私建園林被免職,後用錢財買通入京任職吏部,他與王衍同族,裴楷遠賈南風,因此與王衍王戎因政見不合已漸漸行遠。隻有潘嶽可能是未涉政治,因此與他們卻是未曾改變,交好如初。

潘嶽倒沒想裴楷有這心,這是頭回聽說,隻道:“人生漫長,世事變幻如棋,諸事不由人,誰又知後事如何?但求盡心力,聽天命而已。”

當晚留宿,待得裴楷、傅鹹返回後,知道潘嶽心意,便使潘嶽任職懷縣,卻是一遠離京城的偏遠所在。到任令下了,潘嶽雖也有些不舍,自是另覺有一種遠離的輕鬆之感。又向母親請罪,道是令她操勞。母親反道隻要他好好為官,母親並無操勞處。

這日便要離縣遠行,車馬都已備好,行李收拾妥當,潘嶽當年兩乘車馬而來,如今兩乘車馬而去,等楊研再逐一掩了門窗,略顯傷感時,卻見有才跑進來道是,鄉民都來圍觀,水泄不通。潘嶽不願楊研等人有離愁之感,隻笑道司空見慣,有才便道與以前不同,道是以前圍觀潘嶽都笑,今日鄉民都哭。一時出來,果然密密麻麻都是百姓夾道而泣。原來百姓敬愛不舍潘嶽,扶老攜幼盡皆出門來送,道是逢此世道,有此父母官能得他們生前衣食周全,生活安順,一家團圓,死後也覺心足。更多有跪地者,攙扶不起。令人動容,車馬無法行進,隻能徒步於人群花樹間穿行,一眾百姓遠遠送出,久勸不回。雖是緩慢,卻也漸行漸遠,人群漸散,走得遠了,潘嶽不禁回首轉身,隻見天色一片青藍無邊,中間滿眼緋紅桃花無垠,林間久久不散的百姓無數。從百姓眼裏看來,隻見他一襲青衫,立於青天之下,桃樹之側,衣帶當風,落英繽紛,美比詩畫,勝似神仙。

潘嶽到了懷縣數年,依舊勤於政事,且又斷案聰明,又有陶侃亦來相助,因此亦是有清譽之名,頗有政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