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林龍最終還是決定做下去,實在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最後那一哆嗦,現在放棄,未免太可惜。
於是林龍還是背著人偷偷地金竹小區,在物管公司已經不配合他的情況,他自己掏錢請了一個交到的物管管理員喝酒,然後得到這個管理員的支持,帶著他上門去敲開那些難以調查到的住戶,而且林龍的誠心誠意也得到了大部分‘釘子戶’的認可,眼看他的補漏工作越來越詳盡了。
唐晶突然把林龍召入辦公室,先是大聲訓撲馬家坡街道辦報上金竹小區A普查假的事情,然後又很關切地詢問最近他對金竹小區的補漏洞的工作進展。林龍不防備地,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老實交代。
因為在林龍看來,自已完全是在替唐晶辦事,所以唐晶緊張也是正常的。按理來說,這件事情辦成,唐晶順利過關,還得好好地重視他林龍。
事實正是如此,唐晶對林龍的關切簡直無微不至,都讓人毛骨悚然了。從工作到生活,到他父親的身體,還有他在局裏的待遇確實低了,要找機會給他一些補償等等,大小事宜問候了個遍,臨了唐晶讓林龍把對金竹小區電話調查和上門走戶得到的第一資料都拿過來讓他看一下。
林龍吃的虧多了,也長了個心眼,說是晚上還要去金竹小區的,資料還沒有完善,現在合出來不太方便。
唐晶點頭稱是,說自己隻是了解一下,資料下班時就還給林龍,叫他繼續去金竹小區繼續收集第一手的資料。
林龍這麽一聽,也覺得沒有什麽,就把自己調查到時的原始數據和資料就都交到了唐晶辦公室裏,自己回去幹活了。等到快下班時,林龍記起資料還在唐晶那邊,趁著時間沒到,先一步去堵著唐晶。可敲了半天門都沒敲開,這時,局辦公室的主任劉白芝走來了說,唐局早一個多小時唐晶就走了,好像是臨時有應酬。
林龍發呆了,他的資料還有唐晶手中呢。劉白芝見林龍不走,作出一付奇怪的表情問道:“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不能等明天麽?唐局現在牽手創衛,還要去各個鄉鎮摸底,明天一早還要給我們交代工作安排呢。”
聽劉白芝這樣一說,林龍一拍腦袋,覺得自己未免太多心了,唐晶再怎麽著,也是一個局長啊,再說這些資料也是變他做的,他沒有必要下絆子,畢竟林龍可是在幫他的忙呢。
林龍安安心心地回家了,休息到大半夜,林龍突然接到徐朝偉的電話。
“徐朝偉:“林龍啊,有個好工作我們唐局要我親自交給你。”
林龍:“徐哥,什麽事情呀?這麽晚了還勞您親自打電話過來?”
徐朝偉:“沒辦法了,人家唐局直接安排下來,來不及地安排了,你明天一大早就不要局裏,直接就走。”
林龍心提了起來:“走?去哪兒?要我出差?”
徐朝偉:“市經發局現在在做錄入,我們計劃局是直屬於經發局的下級單位。現在上級單位要求各區支援人手,我們唐局就派你去那裏當他們的數據錄入工作人員了,而且要幫市裏把A普查的合部錄入數據處理完了才能回來。”
林龍頓時覺得大腦充血了:“這麽怎麽回事啊?我就是做了馬家坡街道辦A普查補漏的事,有責任也是馬家坡那些的普查人員嘛,現在怎麽針對上我了?而且,我那邊的補漏還沒有做完呀!”
徐朝偉陰沉沉:“那個補漏洞,自然有人會跟進。”
林龍呆了呆:“誰會跟進?”
徐朝偉歎氣:“你今天不是把你對金竹小區業主的調查的第一手原始資料數據實事都給了唐晶了嗎?”
林龍心中頓時升起不好的預感:“是啊。”
徐朝偉一字一頓地說:“所以,出差的事情,就是唐晶半夜叫我讓我安排的,而且說明了你明天一大早就得走,他根本就不給你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接把你弄開,離開我們計劃局,這樣他才能把補漏的這一大功勞徹底加在他頭上嘛!我都是讓他像棋子一樣,你,還不聽我之前對你的忠告?”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把林龍給砸得不輕,他暈頭轉向,一屁股坐在床上:“為什麽會這樣?唐晶幹嗎要這麽對我?明明是替他辦事啊,我還得罪了這麽多人。”
徐朝偉:“所以說你笨啊,唐晶為什麽在區裏口碑這麽差,你不知道他是不謝謝幫他幹活的人嗎?要用的人就是像高德華他們隻給他當狗用的人,你就自己的思路,那是要不得的,之前我還叫你眼光看長遠一點,你怎麽就一直不開竅呢?”
徐朝偉的話讓林龍變得啞口無言。
“林龍,很遺憾,原來我們一直努力在A普查上給唐晶再下一個絆子被你化解了,實際,我理解你,也為你感到傷心,你做了這麽多,甚至連心態都和書本上的一樣純潔,但是在我們區裏,在唐晶這裏你得不到認可。你處在這底底的位置,如果你沒認可,你能上來嗎?組織向來是不喜歡沒有推薦位的人物的,而且你還隻是一個臨時工,臨時工這個身份可以拖你很多的後腿,如果不出意外,你在我們計劃局朝編製,或者說踏上仕途的道理估計就到此為止了。
徐朝偉說完,就掛了電話。
林龍一個坐在漆黑的房間裏,他沒有開燈,任憑夜晚的冰涼傾蓋在身上。身體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他雖然到計劃局的第一天就遭遇過一次次打擊,可從來沒有哪次如今天主般的來得迅猛無情。林龍感覺到,自己心中的熱情被完全抽空了,他宛如行屍走肉一般,不曉得明天該何去何從。
林龍現在的日子不好過,他的女朋友豔子的日子也不好過。
豔子謊稱回老家,躲進一個朋友的家裏。
在這段時間裏,天氣變得很涼,豔子在朋友家裏一直睡不著。吃飯也吃不下,她一看見油腥的食品,就頭暈,想吐。肚子餓,卻不敢吃,也吃不下,吃什麽吐什麽,隻能喝白開水。
朋友見狀,就問豔子上個月來月經是什麽時候?這位女生的長發拂過豔子的眼前。
“多久了?”朋友眼光馬上變了,鄙夷地盯著豔子,長頭發的側臉然後側過去。
豔子低下頭心算,一個多月,不對,早過了兩個月。豔子的聲音吞吞吐吐,“大概二個月。”
“孩子是誰的?”
“是……是……”豔子的額頭上沁出汗珠。
“真沒想到,你也要當未婚媽媽呀!男人是誰都不願意說,你到底怎麽了,你以為這樣是潮流呀!”
豔子轉頭看著朋友,搖著頭,她想了想,提起筆,寫了寫袁嘉樂的名字,又畫掉,擱下筆,說:“孩子我要打掉的!明天!”
這一晚豔子都沒有睡好,第二天迷迷乎乎地醒了過來,她給袁嘉樂先通了一電話,說自己明天去打掉孩子,那邊袁嘉樂隻是鼻音很重地哼了一聲,豔子馬上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清早,豔子人獨自朝一家小醫院裏走去,她不敢去大醫院,希望找個偏僻的小醫院處理肚裏的孩子。
她一個人來到醫院,這家醫院大門隻有幾步又寬又長的台階,豔子站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一動不動。
“未婚先孕”,而且還要利用肚子裏這個無辜的孩子做林龍達到某種目的工具,這樣一想起來,林龍的殘酷讓豔子再一次心寒。
一輛小車刷地一下停在麵前,是送病人進醫院的。豔子還是沒動,車玻璃映出豔子的模樣,那絕不是豔子。於是豔子走到車前鏡邊,看清楚了:臉上是層霜似的灰白,頭發鬆散,不知是由於妊娠反應或是其它什麽原因,兩頰出現了斑點……豔子看不下去,掉轉過頭。
“肚子裏的孩子是什麽樣的?是一個男孩還是女孩呢?”這念頭一冒出,就讓豔子吃了一驚。肚子是他的孩子,最好是個女孩,豔子希望是個女孩。
“不用再傻了,我怎麽去想這些?袁嘉樂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林龍現在變了,一心隻想著成功而努力,也會變得不計手段。自己對他來說,隻是一個利用價值,他是會千方百計利用上的,我想,林龍也不是真心的愛我!”豔子再次默想著。
生活是殘缺的,豔子突然像從自己現在的處境看到了未來痛苦的未來。她一直希望自己的感情純粹一點,可是,她遇不到,也得不到!這是豔子無法承擔的痛苦!
想到這裏,豔子下定了決心。她走上醫院的台階,這裏一家小醫院,她來到婦科門診排隊掛號,看著窗戶。
醫院十米遠的街道上,雨飄了起來,街上一進沒有準備傘的人們有的用手頂著或用報紙的奔跑,雨點變大,人們慌忙地跑到屋簷下躲,但也有人什麽也不遮,步子穩定地走著。
豔子拿到了掛號單,望了望窗外,雲層下的天空十分陰暗。
做流產的手術,要填寫名字。豔子走到牆邊的桌子前,拿起繩子係住桌子上的圓珠筆往嶄新的病曆上填。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單位地址欄上她填了假資料。
婦科診室有門,關住著。裏麵進出都是女人,一些男人守在走廊長凳上,或在過道裏來回走著抽煙。診療室的門不時打開,豔子能想到裏麵那些脫掉褲子的女病人躺倒在床上張開腿。
醫生叫到豔子的時候,豔子便低著頭走了進去。
對麵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女醫生取掉薄膜手套,往床邊垃圾筒裏一扔。她匆忙地問豔子情況,豔子裝得若無其事,說二個多月沒來月經,懷疑懷孕了。她沒多問什麽,讓豔子脫掉褲子檢查後,說看來是懷孕,讓豔子去抽血解小便化驗。
“今天可不可以做手術?”豔子問。
“可以,”她低著頭寫病曆,不耐煩地說:“去化驗了再回到我這兒來。”豔子再多問一句,她就會高聲訓斥。
繳過費,等取了化驗單重新回診室,拿到醫生同意接下來做手術室的意見書,豔子心裏鬆了一口氣。在走廊裏沒走幾步,一個燙頭發的年青女子從長凳上走到豔子身邊,問:“要你證明沒有?”
“沒有。”
“你運氣真好,看你樣子老實,遇上那個龜兒子養的醫生心情好。
她的眉輕描淡畫過,長得漂亮又善打扮的女人到這裏一定會倒黴。她說,每回醫生都要她出示單位證明,或者結婚證,每次她都要費盡腦汁弄張別的證明。她說她已作過三次人工流產,她的男朋友不肯戴避孕套。
醫院牆上張貼著計劃生育的宣傳畫,包括避孕知識,性病等等狀況。等這位象找不到人說話的女子離開後,豔子就站在牆前,裝作象是在等人。
雨停了,天色依舊灰暗,手術室在另一座兩層樓的房子裏,豔子去的時候,那兒已等候著三對人,女的都有男人陪,手術室外麵寫著“男同誌止步”的標牌,不過是個樣子,沒人遵守。
豔子找到對麵一個位子坐下時,感到那些男人們乜視她的眼光,好象豔子是個怪人。
沒過幾分鍾,又進來一個姑娘,臉長得圓圓的,頭發剪得短,顯得年齡很小,陪她的是一個年齡大一些的女人,交手術單時,值班護士象個實習生,最多十八九歲,態度卻學得極壞。那個由女人陪的圓臉姑娘問什麽時間輪到她?護士眯了她一眼,吼道:“到一邊去,這陣著急,亂搞時啷個不著急?”這話把那個圓臉姑娘羞得滿臉通紅,但也什麽也不敢說。
“萬一遇到這些討厭的醫生刁難,問人為什麽沒有男人陪,該怎麽回答呢?”豔子心裏想著。
其它來醫院做人流的女人,人人都有陪伴,臨時還能拉一個來冒充,而豔子連假的也拉不到。豔子就想,得編個理由,就說自己是單位派到市培訓學習的,所以丈夫不在。
現在的醫院的醫生才不在乎你要不要小孩,現在的“非婚生子”他們還管不過來。
殺豬時才有那樣尖利的叫聲,手術室那裏麵象是在活割活宰人,豔子聽到這些聲音,嚇得毛骨悚然,甚至想拔腿就跑。
“圖痛快,就莫叫,想舒服呀,就莫哭。”
“到男人那兒去哭,莫在這兒撒嬌,惡心不惡心呀!”醫生不緊不慢的聲音傳出來,又用不打麻藥和止痛針就把子宮裏孩子的胚胎,生拉活扯刮下來。暴力是最有激情的形式,男人們在手術門外手足無策,任何愛情在這種時候都沒了詩情畫意。當做完手術滿臉淚痕的女人踉蹌出來時,她的男人就一把將她扶祝女人有了男人這一扶,就是幸福的了。長椅上已經有幾個在男人懷裏哭泣的女人。
“吳豔子。”
沒人應。
“吳豔子”護士尖起聲叫第二聲時,豔子醒悟過來,往手術室裏衝去。
手術室的前麵兩個不知是護士或是醫生的女人坐在一張桌子前,管著病曆,管著收錢,說街上賣的月經紙不衛生,得買醫院的紗布棉花,說是消過毒的。
豔子邁過這兩個人,衝了進去。
“怎麽叫半天才應呀,跟我走,”護士讓豔子脫掉自己的鞋子,換上手術室裏的拖鞋。
門裏左邊抵牆,一條窄長板凳上趴著一個剛從手術台上下來的姑娘,下身未有任何遮蓋的衣褲。“脫掉褲子,上那張床去躺好!醫生命令道。
打著寒顫,豔子剝下長褲,豔子的手指象凍麻豔子樣,半天脫不下來。“快點,裝啥正經?”退去內褲後,豔子看了那醫生連自己一眼也沒有,眼皮沒有抬起來過。
豔子分開雙腿躺在這張鐵床上,覺得這間屋子極大,天花板和牆上白生生的,一扇象中學教室裏那樣的窗,外麵是院牆,沒有樹,也看不到一角天空,哪怕是暗淡的天空。長日光燈懸在屋中央,光線刺人眼睛地亮。
“以前刮過沒有?”戴著口罩女醫生坐在凳子上,將一堆用布包起來的重物往林龍身上一放。
“沒有,”豔子說。
“把腿開點!往邊上些!”
醫生的每個不耐煩的命令都叫豔子心驚膽顫,豔子看著天花板,緊鐵床冰冷的邊。
醫生打開壓在豔子身上的布,叮咚起亮晃晃的手術器械。豔子不敢看那些鉗子夾子剪子。突然豔子想,現在翻身離開手術台還來得及。
突然,淚水順著眼角往豔子兩鬢流。因為她看到這間手術室的桌上擱著一個搪瓷白盤,擱了好多形如豬腰血糊糊的肉塊,那白搪瓷盤上麵也會放上她的孩子。是的,她這刻跳下來逃還不晚,擁有了這孩子,就等於擁有了一個和身體相關骨肉,這也是一生也無法扯得清的事情。
唉,人生呀,常常就是,不經意就注定一件啊,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