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閃爍著光芒,灑滿夜幕蒼穹,黃鶯站在靜謐的憩然居外,院落裏留著幾處坑窪,原先那裏栽種的是秋菊,自喬言住進之後,便著人挖去,不知為何,他們感覺喬言似乎對菊花有著莫名的抵觸。

許久未覺得這麽心胸舒展,方才在梁筠麵前把心底久藏的話一吐為快,本來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那些話足可以讓梁筠給予她作為暗人最大的處罰,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梁筠不僅沒有責罰她,還免去了她監視的任務。

輕輕吐了口氣,黃鶯整理下衣服,提起真氣飛向自己的房間,卻是被主房內的一豆燈火吸引了注意。

慢慢靠近之後,黃鶯打算從窗縫中看個究竟,背上一涼,驚覺一隻陰柔冰冷的手掌貼在她的後心。

“小印子?”黃鶯小心翼翼的問出口,身子卻是一動都不敢動。

手掌移開,小印子臉色陰冷,沒有說話,冷冷的看著她。

那眼神讓黃鶯打了個激靈,心底漾開苦澀,苦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看見屋裏亮著燈,就想過來看看。”

小印子不信任的看了她“和你主子交代完了?”

黃鶯一震,身軀晃了一晃,低下頭,半晌喃喃的說道“我正是要和你說這件事。”

“進來說。”小印子警惕的看了眼周遭,反手開了房門。倒是黃鶯沒有動彈,猶豫的說“這樣……沒問題麽?”

小印子輕蔑的笑了笑“你以為小姐什麽都不知道麽?”

黃鶯紅了臉,隻得跟著他進了屋。落下簾幕,小印子沒有把黃鶯帶進喬言的臥室,而是在屏風外停下,回頭定定的看著她。

咽了口唾沫,黃鶯不自然的避開他凜冽的眼神“不錯,我方才是去見慕王殿下了。”小印子哼了一聲,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我已經和王爺表明心跡,而且王爺也已應允,以後我不必監視小姐的行動,隻需保她周全……”她話還未說完便停住,因為小印子臉上那輕蔑的神態越來越厚重。

是啊,有絕戾無涯的碩隱公子在,喬言的安全哪兒輪到她說三道四。

黃鶯忽然倔強的抬起頭,直視著小印子,毫不猶豫的說“我知道,有你在她身邊沒什麽人能對她下手,但是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碩隱公子不要懷疑。另外,王爺交代如果小姐有什麽狀況應對不了他願意隨時出手相助。”

思索了陣,小印子銳利的眼光在她身上轉了幾圈,終於點點頭,“她說過留在身邊的人都會毫不設防的信任,你不要讓她傷心才好。”眼神歉疚的看著屏風內側,那人兀自睡著,安靜的近乎死寂。

黃鶯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猶豫的開口“小姐她……沒事麽?”

半晌,沒有聽見小印子的回答,黃鶯臉色微變,躊躇著向裏麵張望。

“你的話我會帶到,這裏我守著,你去吧。”

黃鶯站著沒動,回頭看向小印子不愉的臉色“跟了王爺以後,我還未後悔過,但這次,我是真的很羨慕你和萍兒。小姐……她真的是個好主子。”她轉過身,低聲道“我,我還想告訴你,前些日子刺殺王爺的刺客的屍首已經找到了。”

小印子的臉色微不可查的有了絲變化,黃鶯看在眼裏,她接著說“王爺懷疑是蜃樓的人做的,但是他並不知道小姐和蜃樓的關係。”

“你……”小印子猶豫下,沒有問出口。

黃鶯漾起苦澀的笑容“我已經決定不會出賣小姐,就一定會做到。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我肯定,那具屍首就是小喜子。”

見小印子沒有反應,黃鶯輕輕走到門邊,滿懷深意的回眸望了他一眼,隨即一個轉身消失不見。

良久,小印子緊握的手慢慢鬆開,鼻尖酸澀,竟是眼中濕潤,流下熱淚,對著那道屏風緩緩跪下……那日她說有件事隻有小喜子才能做到……他卻疑心她當初收留他隻是同情……曲解了她的一番用心良苦。

是夜,無風無月,星河天懸,蒼山未負雪,庭院深深處,浮生盡歇。

翌日清晨,喬言從昏睡中醒來,懶懶的坐起身,單手撫上臉龐,不大自然的觸感,喬言輕笑:這樣遮掩麵目,到底是因為他還是隻是因為自己心中的執念?

她不隻一次的這樣問過自己,林夕,你還是愛他的吧?問了那麽久,問的那麽深,卻隻是徒勞,或許今夕他與她的羈絆糾葛已然化不開,解不斷,或許有朝一日她會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但那些,她此刻都不願去想,也,不敢再想。

推開薄被,喬言赤著腳站在理石地麵上,走到菱花鏡前,拿起梳子梳理著長發……

屏風外,有人影晃動,喬言微微瞥了一眼,那人似乎在猶豫什麽。

他還在為昨天的事糾結麽,想想倒是自己反應過激,興許是嚇到他了,不過,喬言眼眸暗沉下來,那時,小印子猜疑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也說不清是為什麽,卻是沒來由的心裏發堵。她轉念一想,若是這一層始終不捅破,自己和小印子之間隻怕會一直有隔閡。

這樣,也好。

打通了這個關節,她嗤笑道“怎麽不進來,在那兒轉什麽?”

聞言,果然那身影動了動,再一會兒喬言就看見小印子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在距她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連頭都不敢抬,“小姐,我昨日……”

喬言皺眉,揮了揮手,打斷他後麵的話“酒呢?”

“恩?”小印子低垂的頭抬起,驚訝的看著她,一大早又要酒喝麽?看喬言眼神清澈的看著自己,一如那晚初見時一般,心底的一塊地方鬆軟起來,他邪魅的臉上泛起笑意,回身出去拿了杯子給她斟滿。

瞧他臉色兀自尷尬,喬言輕笑起來“可別說什麽身子不好少飲酒之類的話,你知道麽,我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呢。”

把酒喝幹,喬言喘了口氣,道“這是藥酒,裏麵可是加了好幾種藥材的,喏。”也不取新杯子,她直接抬手又倒滿一杯,遞給小印子“嚐嚐看?”

小印子抿了一口,皺眉“這是……附子?”

喬言讚許的點頭“正是附子,佐以當歸等其他補氣的藥材釀製而成。”

小印子對藥材粗通一二,驚異道:“附子可是毒中之毒,沒問題麽?”

“小印子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附子雖是毒物,但用量適度卻是求之不得的回陽草呢。”她放下酒杯,看著他“我自小體寒,又染上宿疾,須得時時靠它提氣養神。”

小印子沒有說話,他看的出喬言話中有話。

“其實,世間的許多事都如附子一般,看起來不好的沒準兒就成了好事兒。就像昨日,你若不將心中的疑惑講出,隻怕我們之間會一直有隔閡,那是我不願意看到的。昨天這麽一鬧,你不是全明白了麽?這樣不是很好麽?所以……”她轉過身,重新梳理起長發“昨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再提。”

小印子唇舌半張,許久,垂下眼簾遮起心底翻湧的萬千情愫,突兀的答道“是”。

喬言露出滿意的微笑,轉過去拿著酒壺自斟自酌。

小印子正在開窗換走一室的濁氣,忽而皺起眉頭,“小姐,有人來了。”喬言正待發問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漸近伴隨著萍兒的呼喊“小姐”

“你的功夫倒是越來越精進了。”喬言不以為意的紮起長發,這個時候萍兒已經近乎於闖的進了屋,驚疑的看了眼小印子。早上她路過小印子的房間,見屋裏被褥整齊,還在疑惑他是否是去查黃鶯的底細而一夜未歸,不想卻是在這裏。

“怎麽了?慌慌張張的?”喬言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她的疑惑她看進眼裏,自己才不怕什麽清譽的事,再說,小印子也不是純正的男兒身。

“小姐,前廳有客到。”

喬言納悶的問“有客到,就把你慌成這樣?”

萍兒搖頭“是大管家來了。”

提著酒壺的手驀地收緊,眼中閃過精芒。片刻,喬言站起身,“讓他稍等,待我梳洗。”

“是”萍兒不安的看了眼喬言,低頭退下,小印子也跟在她的身後一並走了。

屋裏隻剩下喬言一個人,呆呆的看著菱花鏡,有些泛黃的臉孔,眉目淡然。

前廳裏,一個中年儒士模樣的人端坐著,身後的四個家丁,個個垂著手,恭恭敬敬的站著。見萍兒引著個太監模樣的人進來,略略蹙眉。

小印子走近,謙卑的行了一禮“奴才小印子,少傅卿大人正在換裝,請丁管家稍等。”

那人也站起來,拱手還禮“有勞公公。”

於是,小印子和萍兒分左右站在喬言常坐的圈椅後,眼觀鼻,鼻觀口,算是沒話說。

***

東麵的晗光殿,已經有人稟報給梁待等人,梁桔正在詫異的問妹妹“柔兒,你可聽少傅卿提起過家人麽?”

梁柔想了想,搖頭“不曾聽過,或許是少傅卿提過而我不記得了。”隻有梁待晃悠著腦袋,捏著顆蜜餞往嘴裏放“八姐姐沒記錯,待兒也不曾聽少傅卿說起過,還隻道少傅卿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梁桔好笑的點著梁待的腦袋“你這小呆子,哪裏有人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看叫少傅卿知道,不罰你抄書?”

“才不會呢。”梁待咽下蜜餞認真的說道“少傅卿什麽時候責罰過我們?”

二人紛紛點頭,這倒是,相處幾月,卻是沒見過喬言發怒,甚至他們沒從她的臉上看見過第二種表情,除了那抹淡淡的笑意。

“可是,七姐,我卻是有些擔心。”梁柔疑慮的說著“父王雖對少傅卿恩寵極佳,但到底少傅卿是中州人士,隻她自己在朝也還好說,可若是再與中州扯上什麽瓜葛,隻怕對少傅卿不利。”

梁桔點點頭,讚同的說“不錯,我們自是相信少傅卿的,怕隻怕,有的人會拿這個做文章。”

“啊?少傅卿會有危險麽?這可怎麽辦好?”梁待急急的在地上來回轉圈,忽然靈機一動似的,撲到梁桔的耳邊輕聲說起來。

梁桔聽著聽著,眉頭漸漸舒展,摸著弟弟的頭,笑道“難怪少傅卿總是誇讚你,果然還是待兒有辦法。好,七姐就照你說的辦。”

***

萍兒奉上的茶已經涼了大半,丁管家正在不耐之際,聽見腳步輕響,抬頭看,隻見喬言帶著黃鶯已是走了進來,急忙起身。“老奴給大小姐請安。”

喬言在他半躬的身軀前停下腳步,卻是沒有扶一把的意思。語氣冷淡的道“丁管家多禮了,坐吧。”

丁管家也不以為意,站起身,待喬言在首位坐下之後才落座。他打量著喬言:一如往時的泛黃臉孔,神色清淡,淺淺的畫了眉毛,也未塗脂粉,一切都和以往相同。隻是,偏偏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小印子臉上染上寒意,這人打量喬言的目光探究的意味太濃,讓他覺得不懷好意。

倒是喬言打破僵局“丁管家到此,所為何事?”

“咳恩,大小姐怕是忘了”丁管家滄桑的臉上綻開笑容“下月初,便是老爺的壽辰,老奴特來請大小姐回去為……”

“啪嗒”一聲,喬言手中的茶盞重重落在桌麵,嚇了丁毅一跳。盯著喬言陰晴不定的臉,咽下後麵的話。

客廳不大,這會兒卻是含著濃濃的緊張感,那幾個家丁不由的頭垂得更低,對這個久不謀麵的大小姐,大氣也不敢喘。

許久,喬言冷冷的開口“管家莫不是說笑了吧?”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一愣。

丁毅倒是習以為常般,繼續說道“此次,老奴確實是奉了老爺的意思,來請大小姐回去。”

喬言看著他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臉繃得可以滴出水來,卻是道出一句“喬言公務在身,不便外出,請管家回去代為轉告之。

黃鶯!”

“小姐”黃鶯欠了腰等著喬言吩咐。

“為管家找個客棧,管家鞍馬勞頓,好生休息一晚,便回去吧。”

“是。”

丁毅愣了一愣,尷尬的苦笑起來,千裏迢迢的跑來,沒想到卻是被喬言這麽快就下了逐客令。

“奴才拜見少傅卿大人。”臉上帶著明顯的狡猾氣味的黃守宇莫名其妙的從堂外走進來,此時,他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

丁毅才來了這麽一會兒,影妃的人就到了?好快的手腳。

喬言皺皺眉,不過瞬間她就釋然了,就算把身邊的暗人都摸排清楚又能怎樣?這座憩然居本身就無數的目光圍繞著,別說自己的一舉一動恐怕連院子裏多出來幾根雜草,那些人也遠比自己清楚。

“黃總管”喬言一如既往的站了起來,和顏悅色的開口,她的眼光掃過跟在黃守宇身後的秦榮,“哦?秦統領一向可好啊?”

那個進退兩難的男人正是多日不見的秦榮,因著上次張九憐的事喬言對他的改觀不少,說起來,自己還沒有向他道謝呢。不過眼前這個場顯然不太合適,於是喬言僅僅是對秦榮輕輕頷首。

讀懂了喬言略帶歉意的目光,秦榮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喬大人身子已經無礙了麽?”

“托秦統領的福。”

黃守宇尷尬的站在兩人身側,“少傅卿大人,陛下有旨宣少傅卿大人兆麟殿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