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

地麵之上是京城最大的牢房,地麵之下,是相府私設的刑堂。

即便是慘絕人寰的慘叫沒日沒夜的嘶喊,過路的百姓也根本不會聽見。

一地之隔,看不見的是真正的修羅地獄。

各色的刑具千奇百怪,聞所未聞的酷刑,滿地粘稠的紅白之物。每一樣都刺激著見者脆弱的神經。

林府暗衛新收購的一批幼童,這些幼童大的不過十幾歲,小的也有五六歲,多是窮苦人家流落在外的苦孩子。這一批被送到刑堂已整整十日。這會兒林啟泰帶著兩個女孩兒一步步走進這個羅刹場,驗收成果。

稍大的那個女孩兒梳著一個髻子,模樣俊美,卻是一臉鄙夷。另一個稍稍稚嫩些也就四五歲的樣子,挽了個小花在頭頂,畫眉般的眼睛流動間,異彩紛呈。

所謂成果,無非是指那些一息尚存的孩子。

兩個女孩兒似是對眼前的一切習以為常,和林啟泰一起看著下人將一具具屍體抬出去,那些屍體都很短小應該是和她們差不多的年紀。

一個家丁腳下一滑,擔架上的屍體滾落,梳單髻的女孩兒看了一眼便尖叫起來:那是一個八九歲大的男孩,白膩膩的腦漿凝固在半個腦袋上,雙手黑糊糊一片,露出幾處白森森的骨頭。

“廢物”林啟泰低低怒斥。

那家丁如篩糠般抖的不像樣子,“驚了大小姐,奴才該死。”

家丁連滾帶爬的抬了屍體慌忙逃離。

“森叔,那不是前兩天你稱讚過的那個麽?怎麽就死了?”驚叫的那個女孩兒勉強回過神來。

林森解釋道“回大小姐,他是沒熬過,自己撞死了。”

試煉的最後一煉“推心置腹手”,是江湖中不入流的酷刑之一,許多門派以其太過殘忍而棄之不用。具體的刑法是請一武功高手戴上取頭道生鹿皮特意製作的手套,雙掌放置在犯人胸腔中下位置,以內力推動,鹿皮手套卸去對皮肉的傷害,僅是將整幅肋骨向內壓迫半寸,以受刑時間越長,推進的距離越深而不至人死為上。

“義父,他的樣子好可怕哦。”女孩兒嬌嬌的畏進林啟泰懷裏,林啟泰撫摸著她的頭低聲安慰,雙眼卻一直落在另一個女孩兒的身上。

那女孩兒頭上挽著一隻玉蘭花,臉上淡淡的微笑如晨曦般清澈和這滿室的血腥格格不入。剛才那一幕似乎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對姐姐的借機爭寵更是視而不見。

她漠然環視的眼睛對上一對烏黑堅決的眸子,眼神下意識的停住。

那眸子的主人如蝴蝶般被吊起,體無完膚,鋼絲從牆上穿出勒進她瘦瘦的手臂,鮮血幹涸在外,皮肉翻卷。一對黑漆漆的眼珠倔強的打量著來人。

林啟泰見狀也向那兒看去,林森上前道“爺,這孩子不錯,一直挺了過來。”

“夕兒,你可憐她?”林啟泰忽然開口。

小女孩兒搖了搖頭,眼睛依舊留在那人身上。

林啟泰正色教導道“夕兒,你要記住永遠不要對人心存憐憫。林森,叫他們動手吧。”

“是”林森招手,一名始終站在暗處的男子走了出來,燈光明明打在他的身上卻似是照在無邊的深淵一樣,他一身黑色長衫走到那“蝴蝶女孩”的身前,周身被深沉的氣息包裹。

男子緩緩戴上鹿皮手套探手向那女孩兒肋下壓去的同時林夕無波的表情被他收進眼底。

“啊~~~”近乎撕裂的童聲走了音的突然響起,她原本就瘦弱的身子縮水般癟了進去。四肢一陣**抽出,血水混著酸水一並從胃裏倒出。

黑衣男子根本視而不見,徐徐提起一口真氣繼續推掌向內,而突然又一道人影橫在麵前。

“夕兒你做什麽!”林啟泰幾乎暴怒的大吼。

那嬌小的女孩兒居然……

細瘦的林夕在那個瞬間飛奔過去,自“蝴蝶女孩”身後抱住她,將自己的身子對上黑衣男子不及收回的雙手……

內髒柔軟的內壁觸上硬邦邦的骨架,比預想凶猛百倍的磨損的疼痛自胸腹傳來,肋骨斜斜的排列著,像牢籠般將心肺一並向後擠壓。似未熟的果實硬生生被扯得離開藤蔓……

小女孩兒白皙粉嫩的小臉血色全無,叫喊被抑製在喉間發出一點悶悶的哽咽。

然如畫眉鳥般妖媚又不失清冷的雙眸裏平淡無波。

黑衣男子吃了一驚立時收手,身子晃了一晃勉強站穩,沉痛的看著那個小女孩兒,那一掌用了幾成力氣他自己清楚。

“哢”骨頭斷裂的聲音,聽聲音,這孩子的肋骨至少斷了兩根,力道被突然收回而變了性質,那層頭道生鹿皮透過衣服擦著皮肉滑下,帶著一塊鮮血淋漓的柔嫩。

殷紅慢慢滲了出來,黑衣男子飛速在她身上點了幾處大穴,幾乎同時,林啟泰抱起她軟綿綿的身子“林夕!你瘋了麽!”

小女孩兒展顏一笑,滿樹桐花在她麵前顏色盡失,血腥汙穢的刑堂被這笑顏映得刺目。

“她過關了麽?”吃力的吐出這幾個字,漸漸暗淡的雙目慢慢閉上“義父,這人我要了。”

從那之後的幾天,全中州的名醫甚至太醫院的太醫悉數被請到相府,診治兩個小女娃的內傷。

最德高望重的張太醫不無可惜的對林啟泰實話實說“相爺,四小姐的內傷尚可醫治,隻是這外傷怕是要留下疤痕。”

“生鹿皮含有微弱的毒性,對性命是微不足道的,但卻足以讓傷口感染,結痂的皮膚隻能人為揭去,這疤痕……老夫也是束手無策。”

林夕昏迷四天,他衣不解帶的守了四天。這會兒林啟泰眼中布滿血絲“隻要她身子別落下毛病本相也就別無所求了。”

是夜,林夕門外佇立著一道黑色人影,站在霧蒙蒙的院子裏,看不真切。

良久,人影悄悄離去。

“嗚”林夕潔白的貝齒咬住下唇,發出一聲呻吟。

“小姐,疼就叫出來吧。”萍兒急得快要哭出來。“這到底是受的是什麽罪呀。”

青黑色的血痂連帶新生的嫩肉一並被揭掉,痛不可擋。床榻前多了一個叫山曉的女孩子,她八九歲的年紀,手臂上傷痕累累。紫紅色的道子橫豎交叉的遍布在她稚嫩的臉上,好不恐怖。

她緊緊捏著一對粉拳,眼珠不錯的盯著那個強忍疼痛的小女孩兒,她嬌小的身子擋在她身前挨下那掌的時候,心底那股巨大到無可名狀的悸動,她一生一世不會忘記。

山曉不會忘記,這個叫林夕的小女孩救了她的命,隻是那時她還不曾意識到,從這一刻起她們的命運輪盤開始互相交錯,在多少年後猶自像今日這樣生死相連。

她也不曾想到,還是這個從一開始就被她如妹妹般保護的小女孩兒,怎樣在悔恨中艱難抉擇,守護著她的至寶……

幾天以後的一個夜晚,林夕房內。

“咦?你是怎麽進來的?”小林夕坐在床上好奇的看著黑衣男子。

靜靜地盯著那雙畫眉鳥妖嬈的眸子,半晌,黑衣男子輕笑。“小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大可不用偽裝自己。”

窄窄的肩膀抖了幾抖,林夕笑出聲,抬眸時方才天真無害的笑容全無,滿眼是看盡機關的沉靜“步歿,你不在養傷,來做什麽?”

那天他被自己硬生收回的內力反噬,對於這一點,林夕絲毫沒有歉意,她原本就打算實實在在挨下那掌,撤回內力受傷是他自己的事兒。

黑衣男子啞然失笑“小姐這個樣子果然不可愛。”他走到她的床榻旁,林夕示意他坐下,他望了她一眼,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為她診了脈,“內傷好的很快”

“你知道我愁的不是這個。”林夕淺笑抽回手。他的手涼涼的像最底層的井水。

“小姐怕疼麽?”

林夕歪了頭看他“你說呢?”

步歿再笑,眼底暖意漸濃,伸手拿出一張圖給她,紙上畫的是一條浴火而歌的鳳凰,他比著鳳尾道“鳳尾會被拉長一直延伸到這裏。”手指著林夕肋間淡黑色疤痕。

林夕對著圖紙看了會兒,“這樣就可以了?”

步歿點頭,“整隻鳳凰會被淬成淡墨色和疤痕的顏色相近,這樣就更不容易看出。”

他掏出兩個瓶子搗鼓了一會兒遞給林夕“朱砂和銀沙,小姐喜歡哪一個?”

“銀沙。”

“如果是用火紅鏨金的朱砂描畫,鳳凰的效果會更好。”步歿看著林夕解釋道。

她搖了搖頭“從來赤金帝王家,那地方我是一輩子都不會感興趣的,就銀沙吧。看著還清淡些。”

步歿點頭,取過一枚似刀似針的東西,遞給林夕一粒藥丸。林夕含在嘴裏,麻木的感覺躥遍全身,向他點頭道“開始吧。”

從那以後,林夕身上多了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每一根翎毛帶著銀色的光澤,自然到像是和這副身體連體而生。鳳首靠近心口,向天昂首做鳴叫狀,形如如意環的尾尖沿著疤痕的紋路向下延伸到腰間。

纖細挺拔的鳳凰佇立在瑩白的肌膚上,浴火而歌,仰天悲鳴。

又做夢了麽?為什麽離了中州那麽久,那不堪回憶的往昔還如夢魘般折磨著你?為什麽還是如此的執念深深,不肯放下?

直到四更天,憩然居來了一位黑衣女客,她輕車熟路的拐進喬言的寢居。她一來,三娘便如獲大赦般拉著小印子離開寢室。

看喬言此刻的淒慘模樣,女子憐惜的捉住她的雙手,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沙啞著嗓子柔聲喚道“臭丫頭,叫本女俠久等,你再不醒,我可就走了。”

“嗯”喬言轉了轉頭,發出不耐的聲音,手反向握住她的。

“山曉不要走”

我隻是好困……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三娘,拿熱毛巾來我要幫夕兒擦身。哎,小太監你進來幹嘛?快出去。”

是你在說話麽?山曉?你真的來了還是我依舊沒有從夢中醒來。

毛巾冒著蒸騰的熱氣,山曉輕輕解開喬言的衣服,眼前銀光一閃,那奇異的景象出現在眼前,再次刺痛了山曉迷離的雙眼。

瑩白如玉的肌膚上一條玄天欲舞的鳳凰銀光閃閃。

山曉手指撫上那處炫然奪目的圖案,五味雜陳,如今美得不敢直視的身體留下了生死相交的憑證。